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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穿過曠野的風 第5章

“何秋巖,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一個女人對我問道。

從她盯著我時候的眼神來看,她應該是被我氣得不行。

坊間有句話:“黃皮的靚妹、藍底兒的嬌娃,黑衣的俊漢子睡天下。”——這裡面“黃皮”指的是安保局製服外套,代指安保局,同理,“藍底”說的是國情部,“黑衣”說的是警察局。在一些老百姓的眼裡,這三個系統里工作的人,大部分是男俊女靚,男淫女蕩。男淫女盪這個觀點基本錯不了,但是男俊女靚,呵呵,如果此時編出那句順口溜的那個人現在跟我坐在一起,怕是不會這麼想了。

因為我的事情,省警察廳專門派了五位調查員——沈量才捅給的省廳。按道理他根據事實匯報工作沒有錯,但自從這個調查組來了市局以后,沈量才看我們重案一組、尤其是看夏雪平的眼神十分的囂張,倒像是故意找茬一般。

這一上午我基本上沒動地方,就跟這個調查組進行周旋來著;而別說夏雪平,就算是徐遠也沒辦法介入這個事情。

這五位,三男兩女,全都長得歪瓜裂棗的,最噁心的是那個長得十分肥胖的女人,上嘴唇旁長了顆痣不說,那上面還長了根長毛。另外一個身材乾瘦,顴骨前突,滿臉都是黑痣,齙牙也暴露得厲害。他們來之前,同事們還傳說,省廳調查組的兩個女人裡有一個是省廳高層某領導的情婦;我的老天爺,現在看來那位領導的口味還真挺重的。

“我沒什麼要說的。”我強忍住想要作嘔的感覺對她說道,“該說我都已經說了。”

“何秋巖警員,”為首的那個滿臉麻子還長著酒糟鼻的男人說道,“我們知道你的家庭背景。你媽媽夏雪平雖然與我們幾個的關系不好,但客觀地說,她是個杰出的刑警;你舅舅夏雪巖生前曾經是我們的直屬領導,也是我們的好朋友;還有前市局局長夏濤,也就是你的外公,也是我們最敬佩的一位前輩——想當年夏濤前局長在雪巖哥出生沒多久,為了那次反恐任務身先士卒,結果因為重傷失去了生育能力。你們一家人為了我們警察工作,奉獻了太多太多。”

“哼!”我冷笑著看著那個男人,“這個時候你跟我提我的外公和我舅舅,你想干什麼啊?跟我套近乎,還是想鞭尸啊?”

“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你畢竟也算夏家人。夏家人為了F市的警察工作,連生育能力、甚至生命都可以奉獻出來,現在由你做出些犧牲,又有何不妥?也不算辱沒了你夏家一門忠烈。”

“滾蛋!原來是想藉我外公和我舅舅的舊事來讓我就范?告訴你,妄想!我說了,這個事情跟我沒關系!你們省廳要調查,好啊,我個人是歡迎的——當然,你們必須得跟我的上級夏雪平組長,還有我們市局的徐遠局長打招呼;但你們如果以為我一個新人好欺負,想就這樣把屎盆子扣在我的腦袋上,那對不起,我會向省廳上訴;如果有必要,我還會去找檢察院的人,把這個事情說清楚!”

五個調查員惡狠狠地看著我,我在他們面前兩米的位置坐著,他們嘴裡咬牙咬得咯咯作響的聲音,我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們專門從省裡過來,其實就是想讓我主動認罪,把這個事情扛下來,他們好去跟省裡交差的——不過對不起,這種黑鍋,我是萬萬不能扛的。

他們也拿我沒辦法,因為畢竟他們也沒有證據。

不過這個事情太奇怪了,就算他們不仔細查,我都要查。

事情還要從昨天下午,對周正續的審訊開始說起。

當天下午,我把那一對兒毒販夫婦交給了緝毒大隊后就回到了重案組,周正續則是被夏雪平送去了醫務室做一下對傷口的處理,本來對周正續的突擊審訊也是夏雪平的。我本來是準備坐在電腦前寫報告的,剛把電腦打開,手還沒碰到鍵盤,夏雪平就把我叫了起來。

“干嘛?”

“你去跟小魏對周正續做審訊去。”夏雪平指了指已經走到審訊室門前的魏蜀吳說道。

“啊?我去做審訊?”我愣愣地看著夏雪平,“審訊這種事,不應該你來做麼?而且你就放心我一個新人還沒上手就直接參與刑訊?”

“少廢話,我要是走得開我還用你?高瀾的案子突然說有新證據了,我得跟徐遠和經偵處的人去趟發展銀行。”

“那不還有艾立威麼?你找他啊?”

“今天這份報告,艾立威和沈量才寫。我已經把艾立威分配到副局長辦公室了。我就想多鍛煉鍛煉你,不行麼?”夏雪平看著我,接著瞇起眼睛對我說道:“再說了,你沒上手?你不是在警院每學期審訊課都是滿分麼?怎麼,慫啦?”

“誰說我慫了!……審就審!”我就怕夏雪平覺得我不敢做事,現在這個階段,我恨不得每天都有在夏雪平面前表現的時候。而聽我說完這些話,夏雪平對我開懷地笑了笑,她似乎很清楚我的心思,所以故意讓我表現一樣。“欸,你記著,心細一些,知道嗎?畢竟真正的審訊跟學校裡的模擬審訊還不一樣。你多跟小魏學學。”夏雪平又對我說道。

我點了點頭,夏雪平拿了手提包就走了。

我呼了一口氣,然后想了想看了看手機裡周正續的資料,接著又把從周正續家裡拿出來的那件相框擺弄了一番——周正續說我和夏雪平都沒看全,什麼意思?難道這個合照背后還有內容?

我好奇地打開了相框背后的擋板——我的天,后面還真有內容:在周正續夫婦合照與擋板的夾縫裡,還夾著一張照片,一張女人的淫照。

照片裡的那個女人全身赤裸著,四肢被完全綁著:兩隻胳膊被抬起綁在了一個橫桿上,而下腿被綁在了兩根豎立的鐵桿;她的身子被那奇形怪狀的焊接鐵桿扭曲成了一個拱形,拍下照片的時候她似乎還在想著掙扎;她赤裸的肌膚裸露在一群男人中間,我數了一下,僅僅是圍在她臉龐前面的陰莖就有八根,而在她周身其他部位,還有不少戴著面具的男人正在右手搓動著自己的下體站在那裡,而這張照片被拍下的時候,在她的身后正好有個男人在她的身后,抓著她的乳房咨意地在她的體內侵犯著;女人卻看不到她周圍和麵前的景象,因為她被一副畫著粉紅乳頭的卡通乳房圖案的眼罩遮住了眼睛,她的嘴巴里還被塞著一隻半透明的口球,口球的中間通著孔,緊緊地勒在了她的嘴裡,這個女人全身佈滿了男人的精液:臉上、眼罩上、脖子上、后背、以及被人緊抓到變形的胸部、腿上、腳上全都是,那個口球的小孔裡,還有混合著口水和精液的液體從裡面淌下,拉出一條長長的絲線。

因為有眼罩遮擋的關系,我看不出那個女人究竟是享受還是痛苦,但我看得出她是誰——就是相框正面的那個周正續的妻子。當我逐漸被這張照片弄得開始勃起的時候,我也盡力地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思考著關于這張照片的細節:這張照片背后有什麼故事我不敢確定,我知道它肯定會給周正續的心裡帶來不小的陰影——一個男人看著自己老婆就這樣被別人輪姦,心裡能好過麼?除非周正續跟大白鶴一樣有淫妻癖,這一切都是他自己導演的。

可我轉念一想,又不對:大白鶴確確實實有淫妻癖,確確實實他也留下了自己導演下的小C被輪姦時候的照片,不過正因為這樣,他才會精心地去找一個攝影師去把小C口含陽具、在他人胯下承歡的淫靡狀態以一種唯美的畫面拍攝下來,而且還會掛在自己臥室的牆上、貼在電腦桌面做牆紙;可周正續明顯不是這樣,現場沒發現第二張關于他妻子在這樣場景下拍攝的照片,而且他還藏著掖著把這張照片放在了自己夫妻合照的相框裡面,這說明他自己接受不了這件事,他也不想讓別人發現這件事,而且,他用自己的夫妻照來作為掩飾,說明他對自己婚姻依舊抱有幻象。

那就說明拍下這張照片的時候,要么他的妻子是被迫的,要么這個女人就是在主動玩一個十分污穢的性虐群交游戲。

我想了想,還是把照片放回了相框裡,并沒有帶著它走進審訊室——我真怕這張照片會刺激到周正續本人。

審訊室裡的魏蜀吳就在這一會兒,已經被搞的頭大了。魏蜀吳這個人,名字奇葩了一些,但他卻是咱們一組裡比較資深的一個審訊專家,外地人,警院“考學派”,但為人很隨和,警院畢業之后去首都的名牌大學專門進修了心理學,拿到了碩士學位,“犯罪心理學”對他來說小菜一碟,所以他不僅是我們一組的王牌,也是咱們市局的王牌。

可就是這麼一個王牌,此時此刻面對周正續,已經面紅耳赤了。

“怎麼樣了,魏哥?”我開門以后,對著魏蜀吳說道。

魏蜀吳把筆錄本狠狠地往桌上一拍,看著周正續說道:“媽了個巴子!我他媽的搞審訊從來沒這麼累過,審這家伙跟他媽的審一個啞巴似的!操……我是沒辦法了。這麼個滾刀肉,你說給他弄回來干什麼?還不如直接讓夏組長當場槍斃了他!”

周正續聽了這話,哈哈大笑。看著周正續笑得痛快,魏蜀吳氣得直咬牙。我看著周正續,也不知所措。我大概能猜出來,這周正續之前在特種部隊的時候,肯定接受過反刑訊的訓練,別說我們普通的警察部門,就是其他國家的軍隊和特務機關對他動大刑,我估計都拿他沒轍。

但還能怎麼辦呢?江若晨的案子本來就是一組的,責無旁貸,而且這人都帶來了,不可能把人拉回那個住宅樓門口再重新讓夏雪平槍斃他一回,更不可能把這案子外包出去。我想了想,只能硬著頭皮開了口。

“行吧,魏哥,歇一會兒。”我對著魏蜀吳說道,接著看著周正續,“周老師,佩服!前特種部隊精英的手段,兄弟們領教了。”

“呵呵,別叫我‘周老師’,”周正續抬了抬手說道,“看,我現在戴著手銬腳鐐呢,你現在是審訊官,你這聲老師叫得,挺諷刺的。”

魏蜀吳見了周正續這樣子,眼睛立刻亮了,對我使了個眼神。

我明白魏蜀吳的意思,他想讓我主導這次審訊。審訊工作一般都有個規律:遇到嘴巴嚴的,一般都得從最普通平常的話題開始聊,找對了話題聊對了節奏,就不愁對方不吐東西。魏蜀吳本身就剛拿到周正續的資料,跟這個人之前也不認識,就算魏蜀吳用鐵榔頭撬也很難讓周正續開口;而正巧,我沒少去過市一中,而且還有個在那唸書的妹妹,自然是有更好的入手點。

我心裡依然緊張,但是不能讓周正續看出來,我想了想,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不不不,得叫得叫。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是我妹妹的老師,我也得跟著叫。”

“嘖,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妹妹是誰呢。”周正續對我說道。

“孫筱憐老師的學生,何美茵。周老師有印象麼?”我問道。

“哦——我知道了!”周正續不住地點著頭,“好學生啊!挺好的一個小姑娘,為人機靈,腦瓜也夠用。”

“呵呵,謝謝周老師了,對我妹妹評價這麼高。”我想了想,便直接問道,“那您對江若晨的印象怎麼樣呢?”

周正續聽罷,死死地盯著我,接著大笑起來:“哈哈哈!我合計呢,你這個小警察不可能把這個審訊搞成家長會嘛!你放心吧,關于這個案子,我是一個字都不會跟你說的。”

完蛋——捅了簍子了。米還沒熟呢,我就把鍋蓋掀了,這鍋飯怕是要夾生了。我真想扇我自己一巴掌,什麼時候能改改猴急的毛病呢?

可萬沒想到,周正續接著突然主動說話了:“那說起來,你跟那個夏雪平,你倆啥關系?該不會是母子吧?”

“你怎麼知道我和我們組長是母子?”

“荷!還真是母子。我一開始看你倆,還以為是情侶呢!”周正續笑了笑說道。

魏蜀吳一聽,猛拍了一下桌子:“怎麼說話呢?放尊重一點!”

周正續明顯是故意揶俞,魏蜀吳也知道周正續試圖故意激怒我所以準備唱黑臉,但他倆都不知道,這話我聽了,心裡有多麼受用。

“怎麼?周老師在之前也見過夏組長?”

“見過的,除了這次、還有上次在時事傳媒大廈之前,還有幾次見過的。”周正續說道,“那女人在學校的圍欄外面,看過好幾次,每次都是趕上你妹妹何美茵她們班上室外體育課的時候。我每次都以為她是要給哪個學生送什麼東西,每次我跟她打完招呼,她話也不說一句就走了。”

原來是這樣。

看來夏雪平心裡,其實的確是掛念美茵的,只是她自己跨不過心裡的那道坎罷了。

“呵呵,我知道了,謝謝周老師費心了。”我對周正續真誠地說道。

“不費心,只是我在拿到刺殺目標資料的時候,發現那個'女魔頭警官'夏雪平,竟然是我在學校周圍遇到過的那個女人以后,我印像一直比較深而已。”周正續想了想,對我笑了笑,“沒想到兩次,兩次都被你小子壞事了。”

“哈哈,沒辦法啊。畢竟既是我媽,又是我上司,我能怎麼辦呢?”我想了想,對周正續問道,“讓你來刺殺夏雪平那個人是誰啊?”

“X先生。”周正續說道,“也就是‘桴鼓鳴’背后的創建者。你們可能還不知道,在暗網圈子裡,那個網站一般都被稱作‘X網站’……”

“用不著您科普,我也沒問你代號。說真名,X先生姓甚名誰。”我對周正續說道。

“就是X先生。我不會告訴你真名的。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真名是什麼,我一般也只管他叫X先生。”

我看著周正續的臉,但實在是沒辦法從他的表情里分析出什麼來,我想了又問道:“行吧,那這位X先生為什麼要刺殺夏雪平?是不是跟十年前曹龍曹虎兄弟的案子有關?”

周正續笑著看著我,一言不發。

“您不想告訴我?”

周正續想了想,說道:“我只能說,X先生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讓我殺誰,我就殺誰,不問因果。”

我想了想,就他現在這副德性,估計我想從他口中問出那天在那個舊辦公樓樓后接應他的那個人的信息,估計也基本不可能。所以我只好說道:“那在你那位X先生的計劃裡,也應該沒有我的存在吧?”

“是。欸,還真對!”周正續對我說道:“計劃裡還真沒說,你會出現在那輛車裡。你是怎麼知道我們的計劃有漏洞的?”

“很簡單,”我對周正續說道,“網上有本小說叫《浮華遺恨日記》你應該不陌生吧?寫的就是你周老師,還有其他三位殺人者,外加那個X先生的事情。這本小說之前寫到過一個叫'夏見'的女警察被殺的事情。小說裡面那個'陳鑑云'應該寫的就是你周老師吧?很可惜啊,作者紅劍閣主把那章節的原版初稿刪了——但實在是不好意思,感謝那些盜版網站,把小說的初稿保存了下來。在那本小說的初稿裡,夏見警官一個人暴露在陳鑑云的狙擊鏡下;但是現在,突然加了個叫胡紹雍的年輕警察,給那個夏見救了下來——哎呀,也是榮幸,我這年紀輕輕的,就被人寫進了小說裡,還成了'胡紹雍'。這名字好啊,比何秋巖這三個字好聽多了。”

周正續聽著我的話,調節著呼吸,我感受到了他身上有一絲很不安定的感覺,儘管這種感覺很渺小,像游絲一般,但我依然感覺到了。我便抓住機會,對他問道:“這個紅劍閣主,跟你們什麼關系?或者說,她跟X先生是什麼關系?她怎麼每一次都知道你們的計劃,還有那麼多的案件細節?”

“我不知道。”周正續說完,微微吸了一口氣,接著對我笑著。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我對著周正續說著,“你想想啊,知道你們每一步棋都怎麼走的人,多危險啊?我要是你們這幾個兇手,那不管別的,我首先就要干掉這個紅劍閣主——她什麼都知道,萬一要是哪天腦子一熱,跟警方合作了,把你們都給坑了,那你說……多麻煩啊!是吧?”

周正續低下了頭,呼吸的節奏變得稍微急促了一些。看著他這種反應,我突然感覺到,周正續跟段亦菲應該是認識的,而且周正續對段亦菲應該有很大的意見,我在周正續的呼吸裡感受到了不甘心和怨氣。

可周正續強忍著,半天沒說話。審訊這東西,強逼沒有用。我想了想,換了個問題:“算了,聽你在這大喘氣,我都跟著難受。聊點別的:周老師原先是特種部隊成員,后來退役,之后居然能去一個重點高中當化學老師,真不簡單啊。”

“這有什麼奇怪的嗎?我母親就是化學老師。耳儒目染,母一輩子一輩,就跟夏雪平是警察,你也是警察一個道理。”周正續接著微笑著看著我。

“哦,這麼回事……”

我想了想,轉而說道:“資料上說,周老師您是J縣H鄉的?”

“是,怎麼了?”

“我聽說,H鄉本地,有一種很奇特的婚俗,對吧?說男女青年結婚拜過堂之后,正式入洞房之前,有一套規矩呢!都什麼來著——哦,對:戴高帽、布蒙眼;敬福氣茶,喂大紅棗;抓野男人,拆紅繩;最后還得擋喜簾子、吃花生。是這一套招數吧?”

一旁的魏蜀吳聽得一愣一愣的,他沒跟著我和夏雪平去過H鄉,所以他并不知道我說的這些名詞都是什麼意思;而周正續是H鄉出身的,他當然明白,我口中這些唇典名詞的背后,都代表一個極度淫靡且屈辱的惡俗的民俗規矩。他臉上紅一塊青一塊地看著我,對我說道:“那你想說啥呢?……對,沒錯,我爹娘結婚的時候,這一溜十三招,他們也闖過來的,你想說啥吧?”

“別別別!周老師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瞎聊天嘛,對吧?”我對周正續說道,“我的意思是,周老師,您也結婚了,您當時……這些事情,就沒經歷麼?”

“我結婚是在咱們市裡,”周正續動了動喉嚨說道,“我沒在鄉里辦。”

“喲,那鄉親們對你意見得老大了吧?”

“哼!你管得著麼?”周正續有些不耐煩地看著我。

我總覺得似乎有點突破口,周正續是絕對很愛很愛他的妻子的,所以當過兵、接受過先進思想教育、又在大城市生活過的周正續,絕對不允許村里那些衣冠禽獸的“長輩們”來染指自己的妻子。

“呵呵,管不著、管不著……欸,周老師,你是H鄉的。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沈福才的?”

“呵呵,我當然認識——那一家子都是開黑店的,原來他家開個飯館,誰去他們家吃飯都拉肚子;后來開了個小賣鋪,賣的不是假酒就是頭髮做的醬油,坑人得很。我聽說他被人殺了,呵呵,真是活該。”周正續一點也沒猶豫地說道。

“哦,這樣。你知道麼周老師,他也是被跟你們桴鼓鳴網站有關的人殺掉的。”

“是嗎?哈!真他媽痛快!”周正續冷笑了一聲,“那還真感謝X先生了。真是為民除害。”周正續說道,可周正續的表情卻一點也不痛快。

就在這時候,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我正掏著手機呢,只見身旁的魏蜀吳也在掏著手機。我拿出來一看,是艾立威發的群發消息:沈量才給全局的同事買了奶茶做犒勞。

“誒呦?沒想到這一毛不拔的鐵公雞,今天居然這麼大方!”魏蜀吳看著那條消息笑了笑。

我想了想,站起了身。

“別,小何,你在這,我去吧。”魏蜀吳拍了拍我的肩膀。

“讓您去給我端奶茶,這多不好意思……”

“沒事。”魏蜀吳看了看我,又把目光甩到了周正續身上,接著就出了審訊室。

我沒辦法,只好把筆錄本拿了過來,在上面注明“從XX:XX時始,審訊室為何秋巖警員單獨工作,監控工作仍由值班人員照常進行”以后,我對周正續繼續問道:“這沈福才全家,該不會是周老師讓那個什麼'X先生'殺的吧?”

“呵呵,你把我想得太能耐了!”周正續冷笑著看著我,“我跟X先生之間,向來都只有我聽他說話的份兒,我并不敢命令人家。我對'X先生',有至高無上的尊重!”

至高無上的尊重……這種話聽起來,更像是一個教會的教徒對于主教的奉承;要么,就是那個X先生對周正續有恩,所以桴故鳴網站指定周正續殺誰,他就回去殺誰。

“周老師的愛人,現在在哪裡呢?”

“你還是沒注意到我的那個相框嗎?”周正續有些輕蔑地看著我,“就你這樣不仔細的刑警,以后怎麼破案啊?”

我聽了不禁笑了笑:“哼……哈哈,周老師你看看,在咱們這監控室裡,有錄音、有同事監控,這男人肯定是要臉的,何況你之前還是個軍人。這有些話我不想說破,咱也就別相互做游戲。相框后面那張照片,要是跟你犯的這個案子有關系,你就自己主動講;要是跟這個案子沒關系,你別說,說實話,對于兩夫妻關系不和、女方出軌的事情,我也不想聽。”

周正續聽了我的話,禁閉著嘴巴微微咬著牙,一臉的委屈狀。我斜著身子坐著,緊握著左手放在嘴巴前面,仔細地盯著他。現在我能確定的事情是,首先對于那張周正續妻子被人輪奸的照片,周正續心裡是有一大堆話的,但他一直憋著沒辦法跟別人說出來;但他又總啟發我們警方去發現那張照片,只能說明,他想要讓我們去主動發現什麼。

“……那照片,跟我殺人沒關系。”周正續低著頭咬著牙說道,他的樣子十分的痛苦。

“那這麼說,對于殺人的事情,你是供認不諱了?”我問道。

“對。在公園的那一堆野鴛鴦是我殺的,這個我承認。”周正續淡定地說道。

“說說吧,你是怎麼殺的?”

“M9步槍刺刀,一刀封喉。”

“一刀殺了兩個人?”周正續的陳述應該沒有問題,但我還是有點驚訝。

“呵呵,你不信麼?”周正續笑了笑,臉上有些驕傲,“這是我們'神龍'突擊隊的招牌刀法,別說一刀兩個人,一刀三個人我都殺過,不過那是在戰場上;我們連隊當時的最高記錄是一刀殺掉五個。”

“那把M9槍刺現在在哪?”

“早就丟掉了。估計現在已經被回收了。”

“佩服啊,”我對這周正續說道,“換做是我,我真做不到。”

“你做不到很正常,”周正續淡淡地說道,“警察和軍人,雖然學的都是一招制敵的搏擊術,不過你們警察學習的,大多是擒拿、柔道、打穴之類的以讓對方喪失戰斗力為目的的武術,而我們軍人,學的大多是如何在最短的時間、以最快的速度殺掉對方、把對方肉體消滅的殺人技巧。”

“呵呵,電影《中南海保鏢》麼?”

“藝術來源于生活。”周正續微笑道。

“好一句'藝術來源于生活'——你不說我倒是忘了,《浮華遺痕日記》裡,寫的是用水果刀殺的兩個人。如果按照你說的,用M9槍刺還差不多,用水果刀我是真不信。”

“哈哈哈!那個小說裡是這樣寫的?你一個當刑警的,該不會把小說也當真吧?”周正續眨了眨眼,接著正經八本地說道:“但是話說回來:如果是我的話,水果刀也應該可以做到,但不過是理論上的。一般人用水果刀殺人,八成都是意外。”

“原來如此。但是小說裡寫的殺人的那個人,不是對應你的那個'陳鑑云',而是另一個叫劉鋒的人——也就是那天暗殺完'夏見'之后把你,'陳鑑云'騎摩托救走的那個人。這個'劉鋒'是誰啊,他真名叫什麼?干什麼的?”

“你又想從我這套話!”周正續笑著指了指我說道,“你放心吧,我是不會把他消息告訴任何人的。”

“哦,也就是說,你們之間其實不僅是從網上跟那個X先生聯繫,私下里相互見過——至少你跟那個所謂的‘劉鋒’認識,對吧?”

周正續默不作聲,左顧右盼,撓了撓頭髮。

看樣子,周正續跟那個把他從時事傳媒對面樓救走的人,真的認識。

他是鐵了心的不想透露半點關于那天把他救走的那個人的任何消息,我得想個辦法,引誘他說點什麼:“……小說確實不能當真。不過更有意思的事情是,按照小說的說法,救你的那個人似乎跟死去的江若晨有過一段情愫,倆人本來發展的好好的,可結果被那個紈绔公子哥盧紘給半路截和了。救你的那個人氣不過,便一路跟蹤他倆,趁著兩個人在公園裡搞野外性交的時候,一併殺了他們倆。”

“哈哈哈!沒想到這小妮子敢這麼寫……”周正續聽了,笑著滴咕了一句。可他說完這就話之后,整個人“噌”的一聲就坐直了——呵呵,他還是說漏了嘴,段亦菲不僅跟他們幾個人有關,而且從周正續的語氣聽起來,他跟段亦菲的關系似乎還很親密。

我假裝沒在意這句話,而是繼續問道:“周老師,該不會你跟江若晨這丫頭有點什麼情愫吧?”

“你覺得可能麼?”周正續不以為然地說道,“首先我是有老婆的,我雖然殺人,但我最噁心的就是出軌;其次我不可能會喜歡我的學生,君臣父子、師生長幼,這都是不可逾越的;最后,就江若晨的平時的品性……呵呵,真的不敢恭維——全校的男老師幾乎都在她身上的三個洞裡出入過了吧?可笑的是,她前男友、那個小混混鐘揚居然不知道,呵呵!”

“看來周老師也知道江若晨那些事體,”我冷冷一小,“你鄙視她亂交的那些黑歷史,但是在她生命結束之后,你不還是對她進行姦尸了麼?——你可別說是江若晨和盧紘邀請你加入的'野戰',我知道特種部隊出身的您擅長'野戰',但從他倆的聊天記錄裡可找不到相關內容,您可別瞎編!”

說到這裡,周正續的臉上突然顯現出一絲令人悲憫的生無可戀,他無奈地笑了笑:“何警官,你聽說過‘老爺想吃屎’的典故嗎?”

這麼噁心的故事,我上哪聽去?但現在是我在審訊周正續,他說什麼我也只能聽著:“愿聞其詳。”

周正續看著我的臉,微微一笑,接著講述道:“說舊社會的時候,南方有個大財主,一輩子賺了好些錢,能夠讓他們家人三生三世都花不完。這老爺守著幾間房子的金銀,就想著自己真的沒活夠啊,于是就到處尋訪郎中啊、名醫啊,詢問各種各樣的延年益壽的方子——從東北的野山參,到西北的狼肉、虎骨,過去宮廷的靈丹妙藥方子、民間的奇藥偏方,什麼童子尿、什麼紫河車、什麼觀音土,全都試過、一樣不落。可這人吶,哪有長生不老的?終于有一天,老財主不行了——他這一輩子能吃的不能吃的全都吃遍了,也不見自己有長生的跡象。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來,還有種東西沒吃過,他就吩咐自己的親信告訴下人,從茅廁裡弄口屎來——說不定,這一口'人中黃'下去了,身體就好了呢?可結果你猜怎麼著了?”

我想了想,對他說道:“結果老爺在下人把屎端來以前,先嚥氣了——這是小說《蒼河白日夢》裡的故事,你真以為我沒看過啊?”

“呵呵,沒想到你還是個愛看書的人呢。”周正續聽了,笑了笑,接著他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種滄桑:“人啊,就是這樣,有些人放浪了一輩子,臨死前突然老實了、大徹大悟了;有的人老實了一輩子,結果臨死前,就他媽的想要猛作一把。我殺人的時候,心裡突然有種感覺——可能那倆人,真就是我這輩子能成功殺掉的最后兩個人了。看著那女孩還溫熱的肉體,我就沒忍住……唉……”

看著他這樣子,我內心裡突然忍不住對他產生了一絲同情。“說起來,你究竟為什麼要殺江若晨?”我對周正續又問道。

周正續剛要開口,我抬手製止了:“別,周老師,您先別急著開口。我知道你們特種兵在面對審訊的時候,也有一系列的應對方案;但你別騙我,江若晨的秘密我是知道的,這丫頭在學校表現得挺乖巧的,但是實際上沒少做出勾引老師、校工的事情,不過在她自己的那本桃色日記上面,沒有您周老師的名字。而且據我所知,孫筱憐老師也是這丫頭拉下水的——能把一個女人拉下水一次,就能再把別的女人也拉下水。您殺她的原因跟這個是不是有關,我不清楚,但我說這些,就是想讓您知道,想要編謊話騙我,是絕對不可能的。”

周正續看著我,陷入了深思。

他一沉默,我就知道我的假設很可能是對的。

這一秒之前,在我的腦海中,我一直都把周正續妻子被輪姦和孫筱憐被一群男人調教的事情聯繫在一起,于是我懷疑周正續妻子被男人輪姦,可能也跟江若晨有關系;周正續氣不過,便找機會姦殺了江若晨,順便為了滅口,殺掉了盧紘——而正巧,盧紘是“桴鼓鳴”網站上的目標人物。邏輯雖然稍微繞了些,但是應該說得通。

他沉默了許久,抬起頭對我說道:“何警官,你真的還很嫩。你真的以為,你說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就真的是真相了麼?”

“什麼意思?”

“就這意思。”周正續說完,大刺刺地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就在這時候,魏蜀吳進了審訊室,他拿了三杯奶茶,他把其中一杯遞給了周正續說道:“諾,正好多出來一杯!便宜你小子了!”

“呵呵,我不喝甜品。”周正續推了推奶茶杯。

魏蜀吳無奈地看著周正續,自己連喝了兩大口奶茶,又對我問道:“怎麼樣了?”

我端起奶茶杯子,想了想又放下,沒理會魏蜀吳,直接對周正續問道:“我說周老師,事已至此,我覺得你也沒什麼可反抗的了——這個事情你自己也應該是知道的。因為你殺了江若晨的時候,你留下了最致命的一個錯誤,就是在她的肛門和后背上留下了你自己的精液;剛才夏組長帶你去醫務室的時候,已經把留有你血蹟的紗布送到鑑定科了,經過DNA比對以后,你的殺人事實就會成立。更何況,你還有私藏軍火槍支、還有襲警罪,任何一項罪名都不會讓你翻得了身。”

“你想說什麼呢?你覺得我怕死麼?”周正續說道,“我在邊境和海外執行任務的時候,早就經歷過太多的生死。死刑對我來說算不了什麼,我從閻王老子手裡躲過好幾年了,已經是賺了的。”

“荷,好大的口氣!”魏蜀吳又喝了一口奶茶,“你覺得戰死沙場,和被判了死刑能一樣麼?明明一個是光榮,一個是恥辱。”

“那又怎樣?”周正續不以為熱地說道,“人是我殺的,也進行了姦尸。殺人償命,我自己做的孽,自己來還就好。”

“可問題是你在殺了江若晨、盧紘之后,還要來刺殺夏雪平。你跟江若晨有怨仇,但是夏雪平跟你有什麼過節?你剛才已經說了,是X先生指使你殺的夏雪平,那他究竟是誰?現在在哪?他跟你在江若晨這個案子裡又有什麼關系?他究竟幫……”

“——你們休想從我嘴裡得到任何關于X先生的信息!”周正續惡狠狠地看著我說道。

“如果你可以把這些告訴我們,那麼未來,你或許不會再遭受這樣的罪過,你明白嗎?”

“算了,何秋巖警官,你還是省省吧。”周正續冷笑著。

“你覺得值么?”

“哼,你說呢?X先生和桴鼓鳴網站,做到了你們警察做不到的事情。”周正續對我說道,“即便我現在心愿未遂,能看著自己憎恨的人死在我前面,我心中也沒有別的遺憾了。”

對我來說,要成功把周正續的嘴巴撬開,可能性已經很渺茫了;但是這并不是完敗,如果找淮機會,我還是有辦法補救的。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魏蜀吳突然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然后捂著自己的肚子,他的臉色很是難看,像極了被燒過的煤渣。接著只見他口吐白沫,艱難地大口大口呼吸著,雙眼翻白;緊接著,剛才喝過的奶茶不斷地從他喉嚨裡涌出……

我看著在地上不斷打滾的魏蜀吳,有些不知所措,驚慌中我趕忙摁了應急鈴。

而在監控室的同事破門而入的那一刻,魏蜀吳停止了呼吸。

雖然我已經是一名警察,但是這是我第一次以正在進行時的狀態,看見有人死在我面前。

從魏蜀吳嗓子裡涌出的奶茶嘔吐物,味道很大,而且很腥,有點像腐爛的蚯蚓、寵物市場買回的魚蟲的味道。

“他來了。”周正續雙眼發直,盯著倒在地上的魏蜀吳。

“誰來了?”慌亂中,我對周正續問道。

“他來了。”周正續冷冷地笑了笑,“單節氧酸基,劇毒,攝入人體,引發心梗和內臟穿孔。服用了這東西的人,活不過五分鐘。”

“你怎麼知道是什麼毒藥?”我對周正續問道。

“呵呵,你忘了我是教什麼的了?”周正續倒吸著涼氣說道,“……看來他還是信不過我。”

還沒等我繼續問話,艾立威就進了審訊室,跟在他身后的還有沈量才。沈量才看了看地上的魏蜀吳,緊皺著眉頭,接著他抬起頭,異常窩火地看著我,他緊閉著眼睛長吁了一口氣,吩咐身邊的兩個值班干警,指著周正續說道:“先把他給我收押咯!”接著對我說道:“何秋巖,放下你手頭的所有工作,到我辦公室來!”

——這就是整個事件的全部過程。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王牌審訊員魏蜀吳,在跟我一起進行審訊任務的時候,被毒死了。

我跟著沈量才進到辦公室以后,艾立威也在旁邊陪著。沈量才對我進行了一番訊問,我便講述了從魏蜀吳出審訊室去拿奶茶,到剛才突然死亡的過程。沈量才全程皺眉,想了想便沒多說什麼,直接讓我回了辦公室。

可沒想到,這老小子在十幾分鐘之后先把事情捅給了省廳,然后才匯報給徐遠。徐遠和夏雪平風風火火地從發展銀行敢回來,又對我進行了訊問。我又把事情跟夏雪平和徐遠如實地匯報了一遍,夏雪平聽完我說的話,二話沒說去保衛處調取監控錄像和剛才的審訊錄音。徐遠安慰了我兩句,讓我別對魏蜀吳的死產生太大的心理陰影,之后就跑進沈量才的辦公室。我那時候還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或許說那時候事情對我而言還沒有那麼嚴重。

緊接著,我被禁足了。

保衛處的人繳了我的手槍、手銬、警官證、還有手機,直接摁著我的胳膊把我送回了住宿樓。兩個人荷槍實彈站在我門口,每隔四個小時還有人換班;另外兩個人則是守在我的客廳和臥室裡,對著我一言不發。沒人給我下達任何的通知或者書面文件,但是在內部被這樣對待,我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

一瞬間我突然成了罪人。

而明明幾天之前,我還是解了市局城下之圍的英雄。

到了晚飯時間,小C拎著一個飯盒站在我門口,想要進屋探視,乾脆被門口站崗的那兩個保衛員攔了下來。小C對著門口的那兩個保衛員大吵大鬧著,我的房門緊閉,看不到走廊裡的情況,但我能明顯聽到幾個人相互推搡的聲音。

我沒辦法,只好隔著門對小C說道:“回去吧,別管我,我沒事!”

門外安靜了。

可沒過一會,房門打開了。

夏雪平拎著兩隻不銹鋼飯盒走進了房間,擺在我的面前:“吃吧。這一份是剛才那姑娘送來的,口水雞配米飯;這份是我給你買的,肉末炒三丁配麻醬拌麵。你先吃哪個?”

我看著夏雪平,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我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我吃不下。”

坐在我臥室裡椅子上的那個保衛員突然走了過來,對著夏雪平說道:“夏組長,東西已經送到了,您請出去吧。”

“什麼意思?你們這就攆人了?”夏雪平瞪著那人說道:“這裡是何秋巖警員的房間,我走不走,他說了才算吧?”

“不好意思,夏警官,何秋巖現在處于內部調查階段,一切行為……”

“你想說一切行為由你們規范對吧?”夏雪平對那人說道,“我就不出去,你能拿我怎樣?不放心我啊?怕我劫走何秋巖?我要是想劫走他,用得著跟你們這麼好聲好氣地說話嗎?”

房間裡的兩個保衛員面面相覷,怒不敢言。他們都知道夏雪平的手段,若是動手,他倆還真不是夏雪平的對手。

“夏組長,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另一個保衛員對夏雪平點頭哈腰地說道,“這樣吧,我盡我最大限度的努力,給您十五分鐘,您看行嗎?按紀律,我們都不應該讓您進來。您要是被上頭髮現了,最多被徐局、沉副局說兩句;我們弟兄那可是要倒霉的啊!”

“謝謝你們了。”夏雪平很平靜地說道。

言畢,在我臥室裡的那個保衛員坐到了屋外,還把我的臥室門關上了。此時臥室裡就我和夏雪平兩個人,她又貼著我的身子坐著,她身上的味道和體溫不斷地傳到我的身體上。可就我現在這情況,我真的沒心思想男女方面的事情,我捧著手裡的飯盒,打開盒蓋,裡面的菜餚看起來色香味俱全,但我仍舊沒有一絲胃口。

“受委屈了吧?”夏雪平看著我問道。

我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夏雪平也沒多寒暄,開門見山地對我說道:“小丘他們的化驗結果出來了,江若晨身上留下的精液確實是周正續的。”

“還有別的消息麼?”

“剛才來通知了——明天上午,省廳調查組的人會來審問你,對于這個事情會進行全方位的調查。這也沒辦法,畢竟小魏是我們局裡的優秀警員,而且他家裡跟省行政議會的高官有聯繫,省廳的人不能坐視不管。”

“看他們這意思,現在是懷疑我對魏哥下毒的了,對吧?”

“沒辦法,理論上,你嫌疑最大。”夏雪平側過臉低下了頭“夏雪平,你相信我是清白的麼?”我問道。

“我相信,但是沒有用。”夏雪平看著我說道:“我去看過監控錄像了:奶茶是外賣小哥和一組同事們拿上來的,這期間沾過奶茶的人除了組裡的同事,還有艾立威和沈量才,但他倆拿完奶茶就上樓了;然后就是小魏,他拿了奶茶以后,一路回了審訊室,問題在于,在審訊室和樓梯口的地方確實有一個監控死角。現在查過了:那個送外賣的沒什麼問題,雖然奶茶是沈量才派人叫的,但是他也破案心切,下毒的也不能是他……總不能,那毒藥是小魏自己給自己下的吧?”

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后周正續其實也沒有辦法下毒,他手上還帶著鐐銬……我是最后一個接觸魏哥的,我還一點事情沒有,所以……呵呵,看來我是躲不過去了。”說完之后,我又嘆了口氣。

夏雪平凝視著我的眼睛,對我說道:“你嘆什麼氣?你對自己沒信心嗎?事情已經發生了,確實需要有人來問清楚。”

“不是……我不是對自己沒信心,我是生氣!夏雪平,現在我很憤怒,你知道嗎?他們憑什麼不調查監控、不蒐集證據就這麼對我?而且想看管一個犯人一樣把我軟禁起來!連小C和你要來看我,他們都不允許?憑什麼?他們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的同事戰友的嗎?”

“少說兩句。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冷靜,而不是憤怒——憤怒只會拉低你的理智,然后讓你做一些錯誤的事情。”夏雪平突然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對我說道,“小混蛋,我告訴你,這種事情我之前也沒少遇到過。”

“也是被人陷害殺了自己同事?”

“不,比這個嚴重得多。”夏雪平淡然地說道,“局裡一直有一隻大鼴鼠,這個鼴鼠要做什麼、聽命于誰,沒有人知道。我在這幾年,無數次地被人懷疑,很多人認為我就是那隻鼴鼠。”——“鼴鼠”這個詞,在警界和情報工作界,就是對于“內鬼”、“間諜”、“臥底”的代稱,而且有很明顯的貶義存在。

夏雪平都這麼說了,看來,大白鶴的懷疑是對的。

“這個鼴鼠,會不會是張霽隆的人?”我立即問道。說實話,我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人。

“怎麼,你見過這個人了?”夏雪平很驚異地看著我。

“對。昨晚就是在他的KTV喝酒來著,”我也沒避諱,誠實地跟夏雪平說道,“畢竟他那個女兒跟美茵關系不錯,礙于面子,我也不好拒絕他。”

說道張霽隆,夏雪平倒是沒什麼反應,但一提到美茵,夏雪平的表情突然變得稍微陰沉了些,她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才說道:“應該不會是他的內線。而且講實話,他在局裡的內線我都知道是誰。”

“那麼,那個鼴鼠做出過什麼事情麼?”

“這些現在不是你需要考慮的,”夏雪平捋了捋自己的頭髮,對我說道,“你現在要記住一件事情:在背后暗算你的人,除了想要你的命、想讓你自己受制于人以外,就是想要搞亂你的脾氣和你的腦子,讓你失去正常的判斷力和觀察力。如果你生氣,對方就贏了。”接著,她拿過了我懷裡的餐盒,然后從自己的手包裡拿出兩雙筷子,遞給我一雙,然后把每個餐盒裡的東西都分出一半來,放到飯盒蓋上,對我說道:“還有一點,你要記住。別拖垮自己,該吃東西,就要吃東西。”

她這句話讓我突然笑了出來,我對她說道:“荷!別的事情,你說得我都心服口服,唯獨吃飯這件事,你還好意思教育我?你自己都不好好吃飯呢!”

“我雖然不吃飯,但是我有零食啊。”夏雪平有些眉飛色舞地對我說道,“不吃飯跟不吃東西是兩回事。”

“哈哈,行吧!說不過你。”我說著,端起了飯盒,跟夏雪平坐在床上一起大口吃著。門外的兩個保衛員還沒到換班的時候,他倆聽到了屋子裡我倆吃飯的聲音,饞得流口水不說,原地直跺腳。混了糖醋和蒜水的芝麻醬配上黃瓜絲拌麵,就著加了蠔油醬油的炒豌豆炒胡蘿卜炒土豆粒炒肉丁,味道真是絕了;更別說米飯配上一口酸辣酥麻的口水雞,滿嘴雞肉絲的香嫩混雜著陳醋和辣椒油的鮮爽,真不知有多美味。

在美食的催化下,這幾天來我和夏雪平逐漸疏遠的關系,似乎又恢復了正常的狀態。

飯吃飽了,我的情緒也似乎好了很多。

我想了想,對夏雪平問道:“其實我懷疑一件事情:下毒的人要殺的不是魏哥,而是周正續。”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夏雪平眼前突然一亮,對我問道。

“我分明記得,魏哥倒地以后,周正續跟我說了句話,他說:'他來了。'還說什麼'看來他還是信不過我'。搞不好,桴鼓鳴網站的人,在我們局裡有內應。”

夏雪平聽了我有些離譜的猜疑,居然點了點頭,她說道:“你這小混蛋還是有點腦子的,跟我想到一塊去了。我在聽審訊錄音的時候,也有這種感覺——但畢竟這種感覺只是感覺而已,沒證據。不過,往往沒有證據的事情,倒是會有無限的可能。”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對周正續突擊審訊。”夏雪平對我說道,“我聽過審訊對話錄音了,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但我總覺得,單從周正續跟江若晨之間有過節,這種說法還是有些牽強;而且畢竟網站上貼出來的目標任務,是盧紘而不是江若晨。至少,按照你的思路來講,就算是周正續的妻子被人輪姦或者被調教成性奴是江若晨的主意,但搞不好實際上,盧紘也參與了許多事情呢。”

“周正續老婆的那張照片……你看到了?”我試探著對夏雪平問道。

“看到了,”夏雪平看著我眨了眨眼睛,想了想,試圖故意跟我開玩笑,“沒有江若晨筆記裡那些好看。”

天啊,她居然跟我開這方面的玩笑……

我尷尬地清咳了一下,對她說道:“咳……這兩天,你我這方面東西……看得著實有點多啊……”

夏雪平似乎也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勁,把身子挪得離我遠了一些,低下了頭。

她臉上展現出熟悉的紅云來。

隨后夏雪平端走了空飯盒,就去加班審問周正續了。聽輪崗的保衛員說,協同審問的還有徐遠和沈量才。

“託你的福,”值班的一個保衛員對我說道,“姓周的那小子,現在被局里以最高規格給看起來了。”

我聽了以后只是笑了笑。

于是,就到了現在。

在我進入會議室、被省廳調查組的人過堂之前,我回了一趟辦公室。一進辦公室,我就看到了夏雪平一個人仰著頭躺在自己的辦公椅上睡著——身上蓋著一張薄毯子,可毯子只是把她的腿完全覆蓋住,毯子的一小半已經完全耷拉到了地磚上;一副黑框長方型鏡片眼鏡都忘了摘,還微微張著嘴、流著些許口水,輕聲打著呼嚕。

睡著了的夏雪平的樣子,要比平時可愛好多。此時的我真想摟住她的身子,對著她的嘴巴吻下去。

但我最后還是沒敢,因為一來我害怕有同事路過或者恰好進到辦公室裡,二來辦公室裡也有監控攝像頭。我輕手輕腳地幫她摘下了眼鏡,又把自己的西裝外套蓋在了她身上。

省廳調查組的人,最后也沒從我的嘴裡掏出來任何東西——他們的目的其實不是調查,而是找人頂缸之后,完事大吉。可遇到我這麼一個滾刀肉,他們也著實沒辦法。

最后還是讓我出了會議室,給我暫時解除了禁令。

不過我并沒高興多長時間,在我回到辦公室之后,我發現重案一組居然已經亂成了一團。有些人在整理著報告,有些人則是穿上了西裝往外走著,嘴裡還叫嚷著要去醫院。

而夏雪平,則是有氣無力地坐在辦公桌前用胳膊撐著自己的腦袋,用手摀著自己的額頭。

“怎麼了?”我看著手足無措的夏雪平問道。在我印象裡,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地慌亂。

“是周正續,服毒自殺了。”夏雪平眼睛裡帶著憤恨說道。說完,她就急匆匆地跑出了辦公室。我實在是放心不下,便也在后面跟著。

“桴鼓不鳴,一諾千金。”

這是周正續在收監的牢房牆壁上,咬破自己手指之后,在牆壁上寫下的一句話。

他的死狀很難看:半只舌頭都搭在了嘴巴外面,他是咬碎了舌根自盡的,夏雪平得到的“服毒自殺”的通報應該是誤傳。在他死的那一刻,他一定忍受著劇烈的疼痛,所以才用雙手抓破了自己的褲腿。這個人沒有死在戰場上,沒有死在敵人的槍口下,卻因為殺人案,死在了自己家鄉警局的牢房裡。沒有得到切實的口供,沒有帶他去現場讓他自己供述殺人事實,就留下一份DNA精液比對,一個曾經的特種兵就這麼死了,還留下了一堆謎團——留下了一張自己老婆被人輪奸的照片,留下了八字血書,然后就這樣死了。

面對被抬走的周正續的尸體,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夏雪平看著這件收監牢房的單間裡的所有人,也是一言不發。

“你們市局的事情,哼,真不是一般多啊!”那個長著齙牙滿臉黑痣的女人輕蔑地看了我們所有人一眼,就跟著調查組的五個人離開了市局,臨走前還留下一句話:“就你們這工作態度和安保程度,我們會向上級如實匯報的。好自為之吧!”

沈量才憤恨地把周正續躺過的床鋪給掀翻了,回頭看了看夏雪平,咬著牙半天說不出話來——沒辦法,昨天晚上對周正續審訊的還有他,所以這鍋他沒法甩。

徐遠沒說話,在這件牢房裡點了顆香煙,靠著門框,盯著牆上的八字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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