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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濃霧裡的荊棘 第16章

每到十月末的時候,F市的氣溫變化總是特別的快。樹上的枯葉還沒掉光的時候,早上醒來卻會發現,窗子上的玻璃已經結了霜。

大清早我特地開著提前跟總務處借的車子,去了趟夏雪平家,幫她拿了一件風衣之后,就匆匆忙忙鎖了門,一腳油門把車子看到了省警察廳。

在沉量才的申請和省警察廳的催促下,“桴鼓鳴網站”大案最終宣布告破。全局除了輪班執勤的人員和各辦公室值班負責人之外,各個組、處、課、室輪流休假一天——這個案子屬于可以記錄進我F市犯罪史里的一個大案,但是結案的過程可以說是我見過的所有案件里最為草率的。

我很“榮幸”因為此案的告破,作為市局代表之一和參與破案的警員干部,進入了省廳大樓參加了廳里的表彰討論會,然后坐在圓桌末尾聽著一幫中年大叔大媽嘮嘮叨叨——上峰們的口才能力登峰造極,但是會議氣氛整體上講無聊得很,幾次我都差點打瞌睡,被坐在一旁、作為代替夏雪平參會的胡佳期用腋下的鋼筆戳醒。

主要推動結案的其實并不是沉量才,他的所謂“結案申請”,完全是為了迎合上峰口風的就坡下驢;真正要求把這個案子按照已結案處理的,是省廳的副廳長胡敬魴。

胡敬魴雖然身居高位,但是對于我們這群30歲以下的年輕人,尤其是跟我同齡的剛從警校畢業的警員來說,他可是個老熟人。在我中考失利、挨了夏雪平掌摑后憤而私自跑去警務中專報名的那一年,胡敬魴成功升任Y省警察廳副廳長。他向來喜歡高調做事、總愿意在媒體上拋頭露面,與看起來為人不茍言笑、氣質嚴肅冷酷,并且與尋常下屬以及社會具有強烈距離感的廳長聶仕明形成了極大的反差;說他受歡迎,而且對我們來說是老熟人,不只是因為他總會警專和警院進行講話、在我兩個多月以前畢業典禮上他也出席了活動、并且與學生握手、合照,而是因為在我讀警專期間,在這位胡副廳長的身上的兩件事,讓他一下子成為本市受百姓追捧的電視明星:其一是在任期第二年,在電視節目上,就“冬季中小學生是否應該上街掃雪”這一議題上與在野黨及地方黨團議會代表激烈辯論——張霽隆當初入獄時,牽涉出Y省和F市一系列的政治舞弊,在野黨和地方黨團借此機會聯手痛打了當時執政黨的一大批官員,當時有人指出F市市政廳收取了本市三家除雪公司的賄賂,即便聲稱此事的議會代表到今天也拿不出任何有效證據,但還是引得三家除雪公司的老總一齊開新聞發布會、開除了一大批公司高層,市政廳秘書辦公室的不少執政黨干部也因此事引咎辭職,從此以后,全市的中小學生因為這件事情,在每年秋冬季學期都增加了一個任務——改室內體育課為上街掃雪;而經過那年胡敬魴在電視節目上的慷慨陳詞,搞得在野黨和地方黨團鎩羽而歸,并且在節目播出的第二天,省警察廳和教育廳就以“為學生安全與交通安全”和“學生的本職任務是學習”為理由發布了“全省中小學不得強制學生上街進行任何形式的掃除”的禁令,引得了廣大學生與家長的一致好評;借著此事的東風,胡敬魴還在當年春天為本省警務系統文化宣傳和警院、警專的招生宣傳拍攝了一系列廣受歡迎的宣傳廣告;其二是在我警專轉升警院的那一年,胡敬魴親自出馬,與歹徒對峙且將其擊斃,并從歹徒手中親自救下了知名偶像派美女演員明瀾,明瀾出生在回疆,身上具有一半維吾爾族血統和四分之一的塔吉克族血統,被媒體大肆夸贊成超過古力娜扎、迪麗熱巴、佟麗婭和哈妮克孜這些前輩的“千年美女”——在我看來這有點著實夸張到尷尬,但也并不影響明瀾成為眾多男生心目中的的女神;在當時,明瀾正好是從出道后爆紅的初期階段,翻拍的兩部電視劇《金粉世家》在電視和網絡上正火,又在全國進行電影《一代奇后阿史那》的路演,沒想到在全國路演第一站的F市,在第一天剛下榻都鐸大酒店的時候,就被一個四十多歲的持槍蒙面男子劫持,那劫匪不僅向明瀾索要四百萬的現金,還威脅要找個地方強奸了明瀾;正好,當時胡敬魴正在作為Y省警察廳的代表在都鐸大酒店與英國大使進行應酬,于是便順手救下了明瀾;這次營救,讓Y省的警察在外國政要面前露臉,而且也讓這個身材高大強壯、氣場卻文質彬彬的大叔,成為年輕人心目中保護心目中女神的俠義英雄、并獲得了“F市慈父”的綽號。

——但好感歸好感,幾次接觸下來,我總隱隱覺得這位“慈父”并不像在鏡頭前那樣總是讓人覺得輕松明快的。“高調”的同時往往伴隨著“虛榮”和“好大喜功”;而“雷厲風行”,向來是“專行獨斷”與“剛愎自用”的近親。

“哈哈哈,我認得你啊小伙子!警專生里你成績最高的那幾個,警院生里你又是最能搗蛋的之一!當時我就在想,此子必成大器,現在一看,果然是不負所望!只是代理風紀處,就可以把工作做的如此風生水起!可造之材!”在會后,胡敬魴親自找我來握手,這讓我我從心底確實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我想了想,對胡敬魴含蓄地笑了笑:“副廳長過獎了!若不是有徐遠局長和沉量才副局長的提拔與信任,也沒有我何秋巖的今天!”我雖然平時向來對沉量才不買賬,但是場面上的話該說還是要說的。沉量才聽我這樣一說,臉上立刻又了增添了一層光彩。

“哈哈,會說話!”胡敬魴對沉量才指著我笑了笑,“量才老弟,你有個好下屬啊!真會給你臉上貼金!”又對我說道,“那還不是你家學不錯么?你是夏濤老大哥的外孫!我小時候有句話怎么講來著?——‘老爹英雄兒好漢’!雖然隔了一代,但是你外公那么優秀,你也肯定錯不了!”轉過頭去對著沉量才和一眾省廳領導說道:“在咱們Y省的警察系統,就應該多多提拔這樣的有為青年,多給年輕警員機會,咱們得警察工作和社會安全保障工作才會進步、才會有希望!”緊接著,胡敬魴又轉過頭,對我問道:“怎么樣?聽說這次‘桴鼓鳴’這個案子,你可以說是全程跟進下來的,怎么樣?現在有什么感受?對這個案子還有沒有什么想法?但說無妨。”

我承認我還是太年輕、太不懂事了,胡敬魴此時此刻笑瞇瞇的,確實頗具“慈父”的和藹可親,完全不是前幾天沉量才和艾立威嘴里那個給倆人批判了幾個小時的那個胡敬魴;再加上他當著一幫市局、其他市縣的領導和省廳上峰前輩面前給我夸得簡直“五彩繽紛”,讓我整個人著實覺得飄然上天,所以我想也沒想,就把自己心里的真實想法溜了出來:“胡副廳長,我覺得現在就這么把‘桴鼓鳴’的案子給蓋棺定論,是不是有點掉以輕心了?”

沉量才一聽我這話,馬上收起了舌頭都差點漏出來的笑,轉頭對我齜著牙擰著眉毛暗示我閉嘴。

胡敬魴看了看我,提了提自己的眼鏡,臉色也變了。我這下才覺得自己可能真是失言了,感受著周圍安靜而尷尬的氣氛,我由衷地為我的直言不諱覺得有些后悔,即便我心里清楚我說的明明是實話。

“今天是高興的日子,工作的事情咱們過了今天慢慢再談!”胡敬魴沉默片刻又笑了笑,然后看著我說道,“走吧,一起去聚餐——咱們省廳的餐廳中午,可有從D市海港剛運過來的新鮮龍蝦、扇貝和海參!這個不是什么時候都能吃到的!”胡敬魴說話的時候盡管仍然帶著和藹的笑容,但是眼神里明顯多了幾分不悅。

此刻我就算是再嘴饞,也沒那個厚臉皮跟著去了;而且就算是嘴巴上沒闖禍,我也很清楚中午這頓飯肯定不會讓人吃得舒服到哪去。于是,我對胡敬魴婉拒道:“不好意思,副廳長、量才副局長,我辦公室那邊還有點急事要處理,中午聚餐我就不去了。謝謝省廳以及各位上峰、前輩的款待和美意!”

“真不去了?去吃兩口吧!尤其是D市那附近的海參,味道很不錯的,無論是當年的毛文龍還是趙爾巽,都對這海參贊不絕口的!不吃可是要后悔的啊!”胡敬魴笑吟吟地說道。

“不了不了,局里的事情關系到公務和案子,不好耽誤的……”

“好!這才對!我要的就是這個態度!”胡敬魴的臉上這下子才算是緩回了一些顏色,然后對我說道,“快回去吧——替我向F市警察局風紀組戰斗在第一線的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和最誠摯的問候!”

“一定!”我立刻立正站好,對胡敬魴敬了個標準禮。于是,除了領取了一堆嘉獎令并順了一瓶蜂蜜柚子茶的我,上了返回市局的車。

跟我一起回去的還有胡佳期,這個女人最近也日漸消瘦,看起來十分憔悴,讓我不免對她產生了些許憐憫。回想了一下夏雪平之前的話,我覺得跟她的關系弄得太僵也不是什么好事,于是我主動要求負責開車,請她坐在副駕駛上。

“胡師姐也對毛文龍和趙爾巽都夸過的海參沒興趣么?”發動了車子以后,我故意跟胡佳期開著玩笑。

“我是對省廳的這幫人沒興趣……”胡師姐表情陰郁地說道。

“這話怎么講?”

“早先我在山陽路分局刑偵隊的時候,有一次來省廳開會,也是會后聚餐……有個人對我伸過咸豬手……”胡師姐掛著一臉惡心,咬著牙說道。

“哦……”我裝作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

“我當年不認識雪平,沒她那敢跟男人撕破臉的魄力,沒敢聲張,雖然我沒讓那人得逞;之后我就一直把這件事爛在肚子里……要不是這一次雪平實在走不開,組里也沒人夠資格替她,我是說什么都不愿意來省廳這邊的。話說,你不想知道那個人是誰么?”看著我如此無動于衷,胡師姐反而對我好奇地這樣問道。

我抿著嘴搖了搖頭。

實際上從剛剛開會時候,每當胡敬魴一站起身發言、或者他往我和胡佳期這邊望過來的時候,胡師姐都會把頭低到能把自己腦門貼到自己乳房上頭,我就已經看出這里面事情有點不對勁了;可就算知道了對她性騷擾揩油的那個是胡副廳長,她還期望我對這件事說什么、而我又能做什么。因此,還是別讓她把那個名字說出來為妙。

“呵呵,你是不是心里在嘲笑我?覺得我這樣的,能跟后輩同事亂搞在一起去的女人居然也會嫌棄咸豬手,這種事情是不是有點荒唐?”

趁著前后沒什么車,我看了一眼胡師姐,我心說我知道的可不止你跟王大姐、白師兄和聶師兄你們四個人的事情,我還知道你跟你兒子小軍的事情;但我并沒說出來,而是搖了搖頭:“胡師姐,您要是這么看我何秋巖,您怕是真不了解我。我跟你說心里話,我自己以前在警專、警院的時候,做出來的混蛋事情您怕是想象不出來,所以對于您所謂的那些‘亂搞’,我是沒資格嘲笑的。別人是對事不對人,我是正好相反,對人不對事——我無所謂這人做過什么事情,只要可以對我夠意思、講義氣,起碼相互尊重,那我也會跟對方搞好關系,您看比如經偵處的廖韜師兄,全局的人都知道這兄弟又色又花,我跟他關系卻可以一直不錯;但反過來,您猜猜我為什么就一直不愿意跟您和白師兄搞好關系?”

“因為艾立威之前跟雪平表白那次對么?”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

“秋巖,其實我想跟你說的是,對于我們重案一組的所有人來說,雪平跟艾立威……”

“胡師姐,導航上說前面兩公里的地方有個賽百味,我想吃全英尺的肉丸海員沙司的三明治,您要不要也來一份?”我直接用這句話堵上了胡佳期的嘴巴。

“……不用了,謝謝。”胡佳期自知說了不合適的話,也閉上了嘴。

然而最終我還是給她帶了一份配上生菜葉和鮮青椒圈的全英寸的肉丸海員沙司,外加一大杯半雪碧半冰紅茶,我總不能就因為自己心里對她的隔閡而故意讓也餓著肚子、看起來還十分憔悴的這樣一個女人眼巴巴看著我吃東西。胡佳期把那熱乎乎的船型三明治握在手里,遲疑地看著我吃了下去——她原本嘴上說“不用了”,但是世間萬事,最終都抵不過一句“真香”,甚至吃到最后,她一邊嚼著嘴里的東西還一邊哭了。

“小遠不是住院了么……跟小馳不一樣,就算我們不知道小馳結了婚,他在本省還有爸媽;小遠14歲的時候爸媽就都沒了,一直跟著自己爺爺住,現在他家里沒其他人了,所以只能我去經常照顧他……這一來二去的,我跟小遠那點事情,就被我家那口子給發現了……”在我遞上紙巾之后,擦干了眼淚的胡佳期說道。

“離婚了?”我問道。

胡師姐點了點頭:“離婚了。”

“那你兒子小軍判給誰了?”

胡師姐嘆了口氣,說道:“判給他了……他的鐵哥們是他們公司的律師,除了商業官司以外,民事訴訟也是一把好手……他倆變著法的跟法院指控我‘品行不端’,如果跟著我一起生活,呵呵,‘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長’……就這樣,在我家里我的唯一依靠,也被他奪走了。”胡師姐說完,閉上眼喝了口飲料,又突然想起什么,睜大了眼睛看著我:“你怎么知道我兒子叫小軍的?……啊!我之前有一次跟王楚惠說悄悄話的時候,你趴在附近桌上……你沒睡著么?你是不是知道我跟小軍……”

“胡師姐,別說太多了。我什么都沒聽到、也什么都不知道,您別瞎想。差不多的話,就出發去醫院了。”我打斷了胡師姐的話,一來我想跟表明我對她這個人和她的事情沒興趣,二來我還是想給這個女人留下點自尊。

“哦,好的……走吧!”胡佳期看著我,感謝地點了點頭。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反之或許也成立。

去了警務醫院,我跟胡佳期先去醫院食堂各買了兩份便當,然后又在二樓分開轉身上了三樓。警務醫院雖然說是隸屬于省廳、主要針對警務系統內部醫療的、對公眾半開放的醫院,但是短期內市警察局成建制的把傷員送過去住院,也算得上是一個奇觀。白浩遠和王楚惠等人屬于嚴重外傷,在二樓住院;我走上三樓,是為了探望一下住在三樓病房里進行心理恢復治療的美茵。

一進病房,我便看見穿著病號服的美茵正緊緊摟著夏雪平的纖腰不放,用臉頰貼著夏雪平的雙乳熟睡著,眼睛紅腫,臉頰上還掛著清晰可見的淚痕;夏雪平則一手撐著床邊,雙腿也搭在床上,連那一雙短樁皮靴也沒脫,面無表情地望著窗外。在蘇媚珍被徐遠槍擊后,美茵是跟蘇媚珍前后腳被分成兩輛車送到醫院的;等到美茵被安排住進這間病房之后,我就因為手頭有一大堆要緊事情,有將近三天沒過來。

而這三天里,夏雪平似乎基本沒怎么出過病房。

“美茵睡著呢?”我對夏雪平問道。

夏雪平面無生氣地點了點頭,試圖撐著胳膊擺脫美茵的環抱坐起身,結果手上一軟,原本被胳膊撐著的頭反倒是栽了下去——估計是撐得久了,她自己的手臂和手腕麻了都沒感覺出來。我見了,連忙把便當盒放下,急匆匆又輕聲慢步地走到病床邊,扶著夏雪平的肩膀把她的身子抬了起來。

“沒事吧?”等我把夏雪平身子扶正、讓她坐直了之后,我又忙把她的那只左手臂牽了過來,用雙手幫她揉著肌肉做著按摩。

夏雪平什么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然后果斷地把自己的手臂從我的雙手中抽離了回去。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了窗邊的長沙發上坐了下來。

“吃點東西吧,我剛從食堂買回來的:有芙蓉四季豆和木耳胡蘿卜紅燒玉子豆腐,還有角瓜蛋炒飯。”我把便當盒從病床旁邊的椅子上拎起,放到了沙發前的茶幾上;對夏雪平說完了話之后,我便準備把手搭在美茵身上把她叫醒。

“等下……”這是我從進病房后,夏雪平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她說著,還用自己的手把我馬上就要放在美茵胳膊上的手擋了下來。

“怎么了?”我不解地看著夏雪平。

“別叫她了,好不容易睡著的;而且吃過了,我跟美茵都吃過了。要吃你自己吃吧。”夏雪平用著不冷不熱的語氣對我說道。

“吃過了?什么時候吃的?”我擔心又疑惑地問道。

“我叫護士幫著拿的飯菜,我和美茵確實吃過了。”夏雪平說著,又指了指床頭柜旁掛著的三袋子水果,“這還有韓琦琦給送過來的香蕉、葡萄和山竹,我和美茵也都吃過了。”接著,她無力又疲憊地嘆了口氣,臉上陰沉、眼神木訥地看著我,然后說道:“我這兩天也沒顧得上你,你去吃吧,對不起了。”

看著她的樣子如此頹然,話語里透著的味道又如此辛酸,我心中不免震顫難抑:“你瞎說什么?你怎么就對不起我了?我自己能照顧好自己!你看,我這是剛從省廳的會上回來,大中午的是實在不愿意就和著省廳的那幫老家伙,去吃了頓賽百味;我還請了胡師姐一頓呢——你說的讓我跟她搞好關系的嘛!”

夏雪平聽我這樣說,再加上我故意擺出一副很夸張的笑臉,她的臉色也終于緩和了一些,微笑地對我說道:“小混蛋剛入職兩個月不到,居然也能跑到省廳開會去了。”

“那是!我畢竟……”

還沒等我把玩笑開起來,夏雪平的臉色再一次變得灰暗下去,開口對我問道:“省廳的那些人,最后是怎樣準備處理蘇媚珍的啊?”

夏雪平的聲音里,明顯帶著哽咽。

我吸了口氣,對她說道:“現在……現在還沒有定論呢,所以也不好說……”

“等她傷好了之后,就要對她進行審判,對吧?”夏雪平顫抖地哈著氣,語氣冰冷地說道。

“是。”

這種事情,對于當了二十年警察的她而言,我根本沒辦法瞞得過。

其實對于蘇媚珍的處置辦法,在今天的會上產生了不同的聲音:其中最極端的要數沉量才的提議,他建議直接跳過繁瑣的法律程序,直接跟檢察院、安保局和法院達成協議,把蘇媚珍按照間諜和恐怖份子對應辦法進行處理——也就是不經過開庭審判直接執行死刑;支持這種觀點的人不在少數,理由有四:第一,蘇媚珍是警察局內部要員——一個警局內部人員利用高科技犯罪手段對付自己的同事,這屬于天大的丑聞,“桴鼓鳴”一案給全國社會帶來的影響著實惡劣;第二,蘇媚珍不但是警務系統內部人員,而且還是市立單位的機要部門的領導,她除了構成了犯罪事實,而且還構成了潛在的泄密行為;第三,對于這樣破壞社會穩定和警務系統內部團結的犯罪份子,不應該在其身上使用公共醫療資源,尤其是隸屬于警察廳內部的醫療資源;但是這種聲音,馬上被其他四分之三的意見給否決了。胡敬魴的意見是等蘇媚珍恢復了身體健康以及作為法律意義上的自然人的正常意識以后,再進行刑事判決;而聶仕明廳長的主張,則是等蘇媚珍恢復健康后,直接由省廳對其進行調查刑訊,等其將自己的犯罪事實全部供出之后再進行下一步法律程序——正副兩位廳長的意見最終目標不同,但目前階段的主張還是統一的,所以沉量才當場就自動把自己的提議給否決了。

因此,經過三天前及時搶救的蘇媚珍,暫時性命無虞。

而徐遠今天并沒有去參加省廳會議,他完全不顧身邊人的建議,這三天也一直在蘇媚珍的身邊值班——那間ICU病房正巧就在美茵這間病房的樓上,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諷刺。

夏雪平低著頭,想了想對我輕聲說道:“這兩份飯,不吃真是怪浪費的……對了,你去給艾立威送去吧,他的病房在218。他傷的不輕,他也沒什么家人,你替我去看看他吧。”

“我……”

“別多說了,你去吧。”夏雪平不由商量地對我說道。然后,她便自行躺在沙發上,看著熟睡中的美茵的背影,一動不動。

我咬了咬牙,心想好吧,畢竟是夏雪平給我的吩咐,而且艾立威也幫著夏雪平挨了蘇媚珍一顆子彈,去就去罷;然后,我只好把一直拿在手里的風衣給夏雪平蓋在身上,接著拎起便當盒,出了病房關了門下了樓。

下了樓之后,我直奔218病房。這個病房是個雙人間,其中一張床干凈整潔,上面卻空著,而另一張病床上住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大爺,病床的桌板上擺了一個滿是油漬的不銹鋼飯盒、一部收音機、一只吃得只剩下兩塊卻被用來盛著煙灰煙頭與痰唾的黃桃罐頭,收音機的音量似乎開到了最大,大聲地播放著男性生理保健品講座節目,站在門口我都覺得自己耳朵里嗡嗡直響,而這間病房的空氣里還帶著十分濕潤的煙草燃燒的味道——真不知道那香煙點燃之前已經受了多長時間的潮了;還有兩個正在打折毛線球準備織毛衣的同等年紀的大媽坐在病床邊,僅僅是兩個人,聊天的狀態就已經能達到“七嘴八舌”的嘈雜地步。

“不好意思,”我敲了敲門,走進了病房,禮貌地問道:“請問艾立威警官是住在這么?”

“誰?”其中一個大媽連頭也沒抬,對我愛答不理地反問了一個字。另外的幫她捆著毛線的大媽和躺在病床上的老大爺斜楞著眼睛看著我。

“艾立威警官。”我又重復了一遍。

“不認識。”原本回應我的那個老大媽依舊頭都沒抬一下,冷冷地說了一句。

另一個大媽回過頭,很是高傲地看著我,對我說道:“屋里統共就這幾個人兒,在不在自己瞅瞅唄!”

我咂了咂舌頭,心說夏雪平應該不會告訴我錯了吧,而另一張床上雖然空著,但是床邊還放著一雙男士皮鞋——一雙熟悉的男士皮鞋。對著那雙皮鞋我翻了個白眼,想了想又問道:“那……不好意思,還得打擾一下:請問旁邊住的這位病友,是不是胯骨到腰部受傷?那人是不是一個不到三十歲、身高跟我差不多少、長相清秀的一個男人?”

“哦,你說他啊——”捧著戲匣子的老大爺終于發話了,“估計是上廁所去了吧?——你找的是一個剛做完手術的白凈小伙,三十歲左右、眼睫毛挺長、看著跟個女孩似的,是吧?”

“對,就是他。”

老大爺撇了撇嘴,露出一嘴黃牙很鄙夷地笑了,戲謔異常地說道:“哦,上廁所去了。他剛做完手術么,現在走路得靠拄拐,一時半會估計回不來,你要找他你去廁所里頭看一眼吧!呵呵,那小伙看著娘們兒唧唧的,屁事兒一大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往地上吐口痰,這家伙給他惡心夠嗆——你說我也沒忘他那鋪蓋旁邊吐不是么?半夜我打開半導體聽個笑話廣播,他擱那旮旯翻來覆去地在床上‘咔、咔’轱踴;我這吃完飯了抽顆煙,他也一臉不愿意!你說這啥玩意?這還有禮貌么?”

這一番話聽下來,我算是清楚,因為我面前的這三位主子,艾立威這幾天在醫院住的可以說相當不舒服了,我打心眼里覺得幸災樂禍:“哦,那我知道了,我這就去找他。”

“愛找就找去唄,哼!哎呀……”我剛一轉身,就聽見那老大爺對我嗤了一鼻子;眼看著這三位對我的態度也著實讓人不舒服,我心里一搔、嘴皮一個沒忍住,便開口說道:“——不過您得記著:不讓您干啥事情那不叫不懂禮貌,反而在醫院里隨地吐痰、在病房里抽煙,以及睡覺的時候搞出噪音來影響別人休息,這個叫做‘缺德’。就您這種行為,我要是跟院方反映一下,這院您肯定住不成,您信不信?”

“嘿呦,小子!口氣倒是不小!你知道我們住院誰安排進來的么?”一直沒抬頭的那位老大媽一下子把手里的毛線球拍在一邊,睜圓了眼睛瞪著我,“第二看守所的裴君臣所長知道不?我兒子他表弟跟裴所長的外甥是結拜兄弟!怕了吧?你是哪個地方的小警察啊,這么不長眼?”

——這一系列的質問給我直接弄笑了:若不是她自報家門,聽她之前那口氣,我還以為這三位是聶仕明或者胡敬魴的親戚呢!

但她提誰不好,偏偏要提一個在警務系統里人見人踩的裴君臣——這個家伙原本是市局財務處的處長,是聶仕明之前的前任廳長的學生,此人沒什么大本事,性格唯唯諾諾,最好溜須拍馬,他能上市局工作,完全是靠著他跟前任廳長的師生關系,而警察局的財務處長本身又算得上是個閑職,因此,這人在市局的時候,一直沒有什么存在感;等到徐遠升任局長的時候,某次突擊檢查財務處的賬冊的時候赫然發現局里的金庫少了五千塊錢,這個裴君臣當場就嚇傻了,一股腦地透露出來,那五千塊是被他用來挪去還了打麻將欠下的債,徐遠一怒之下差點就開除了這個人,后來在前任廳長好說歹說之下,徐遠才勉強打發他做了第二看守所的所長,給他留了口飯吃;但從此他在本市警界徹底臭名遠揚,人人都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做“五千探長裴老虎”,以此故意諷刺他。

——好死不死,老爸現在就在這個“裴老虎”管轄的第二看守所里被羈押著。

“呵呵,原來是老裴的關系啊!那我這個在市局做風紀處代理處長的,還真是怕死了!”我把眼睛瞪了回去。

三人立刻安靜了,手頭上的活也停下了,放在桌板上的收音機也被關掉了。

我轉過身去,走到艾立威的床邊,把他的桌板抽出搭好,然后把那兩份便當放在了上面,又看了看那三個老東西,對他們說道:“呵呵,您要是覺得咱們警務醫院容不下您這三尊菩薩,就趕緊跟我打個招呼,我去幫你跟院方說說。”

說完。我便離開了病房。

一出病房,大老遠我便看見在走廊的另一頭,穿著病號服、雙臂夾著拐杖的艾立威在艱難地挪動著步子,從洗手間里慢慢走出來。幾天不見,這人已經蓬頭垢面、留下一臉的胡子茬;偶然步子邁大了,似乎還能拉扯到他左邊腰肌上的傷口,于是他連忙咧著嘴捂著傷口靠著墻,喘著粗氣休息著。

我看著他,轉過了身上了樓——他無依無靠的樣子著實可憐,但我還沒圣母心到可以去幫他的的份兒上。

等我再回到美茵的病房門口,正看見夏雪平和美茵全都在熟睡著。我心想也別再打擾她們倆了,于是我又轉身離開了醫院。

下一站,是第二看守所。

兩天前,我去跟著沉量才和重案一組的兩個師兄去看過父親一次,只是我是做為審訊旁聽員去的,只能坐在監控室里看著畫面,所以我連一句話都沒跟父親說上。

現在蘇媚珍在醫院昏迷不醒,陳月芳被蘇媚珍射殺,葉瑩也被擊斃,想證明父親的清白,顯然十分渺茫;好在平時看起來憨厚老實的父親,在沉量才瘋狗式的逼供下,仍然把自己的口風咬得死死的,沒給他留下任何可以做文章的把柄;而沉量才這邊其實也缺乏證據:現在他所知的僅僅是那幾把水果刀上面有我父親的指紋、在案發現場之外的圍墻前后的監控里能看到父親的身影這兩點,如果沉量才也清楚就這樣提起公訴的話,辯護方這邊很容易就可以翻案——對于沉量才來說,庭審后何勁峰被釋放其實無所謂,但是肆意抓人的風評高帽,他可當不起;因此,現在的狀況對于沉量才來說,也是騎虎難下:不抓何勁峰的話,明明對于殺警案來說何勁峰嫌疑仍然最大;但是抓了之后,下一步怎么做,他確實一點思路都沒有。昨晚我去他辦公室為今天開會做備忘的時候,在沉量才辦公室門旁邊的記事板上,也并沒發現他計劃下一次對父親的提審是什么時候,估計沉量才想的是,只能暫時把父親晾在看守所里。

進了看守所之后,我因為不想搞得太高調,因此特意按照正常家屬探視程序簽字記錄,然后來到了探視間。

等到進了探視間,見到父親之后,我心頭瞬間火起;我踢翻了椅子就站了起來,弄得周圍的家屬和嫌犯有些不知所措,身后的兩個執勤看守馬上沖我走了過來,但等我轉過身,對方見我正穿著警服,也突然滿臉尷尬。其中一個還認出了我來:“你……你不是市局的同事么?”

我氣沖沖地瞪了一眼其中一個看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后拿起對講話筒,對著父親說道:“爸,你稍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來。”放下話筒之后,我馬上對身旁那兩個看守叫道:“你們這的那個姓裴的呢?”

“裴所長在辦公室……”

我二話沒說,轉身就沖到了裴君臣的辦公室。

我之所以如此的暴怒,是因為當父親從看守所內廊走進會面室的時候,我看到父親的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淺藍色短袖囚服T恤,胳膊上的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清晰可見,隨著走廊開門關門,父親還忍不住縮頸聳肩,來回用手搓著自己的雙臂;而在同一間會面室的其他被看守嫌犯,身上已經穿上了深藍色的長袖混紡囚服夾克,最次的也是在短袖里面添了一件統一配發的棉質白色長袖線衣——別人甚至有熱得出汗的,唯獨我老爸冷得發抖,這場景任誰看了都會不悅。

看見父親如此的可憐,心里一直存有的,因父親利用美茵不知道在自己小時候是誰把自己從火場中救出、與美茵達成了父女下通的怨恨,也立刻煙消云散了。

等我到了裴君臣的辦公室門口,我很明顯地聽到辦公室里裴君臣正“哇……呼呼……哦……呼呼呼……”地爽快地叫著,我自然而然就把裴君臣此時做的事情跟下體的快樂聯系了起來,我心道:好你個裴君臣,今天你算是犯到我手里了!

我沒敲門,猛地把門把手一擰,直接往里一推,門板“咣”地一下砸在墻上,弄得裴君臣一臉茫然;看著裴君臣,我也有點愕然……

這家伙大白天把門關得嚴嚴實實、把辦公室的窗簾都拉上,卻不是為了大行男女之事——實際上,辦公室里就他光棍一個,褲子也好好地穿在身上;只見他自己的辦公桌上所有東西都被擺到一邊,正中間支著一個大理石刻成的小爐子,里面燒著一鋁盒固體酒精,爐子上面擺著一只羽毛球拍拍面大小的雙耳小湯鍋,正熱氣騰騰地燒著泡山椒段、腌雪菜絲、北豆腐塊和午餐肉片的火鍋;火鍋前面放著一個小馬克杯,里面打了兩只生雞蛋、加了些許醬油和花生油潑辣子,還稍微剪了些許種在電腦屏幕旁邊花盆里的小青蔥拌在里面;電腦屏幕上正放著吳宗憲的往期《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在電腦主機箱的一個USB接口上,還連著一個電熱杯墊,上面用一盞差不多八厘米見方的小玻璃壺,正燙著滿滿一壺紹興花雕,里頭還加了七八粒枸杞、四五片甘草、一顆紅棗和兩枚話梅。剛才辦公室里面發出的那陣叫聲,估計是這姓裴的被豆腐塊燙到了。

——上班時間搞得如此神秘,就為吃上一口火鍋,估計放眼整個Y省這位老裴兄也是獨一份了。

“哎喲……我合計誰這么風風火火的呢,原來是秋巖弟呀!”裴君臣見了我,提著筷子端著酒盅,點頭哈腰地說道。

“行啊老裴!這上班時間,學起來‘辦公室小野’了哈?——看著南島的綜藝節目、吃著咸菜滾豆腐、喝著甘梅冰糖女兒紅,您這小日子挺滋潤?小營養挺均衡?”我強忍著心里的憤怒,繃著臉對裴君臣諷刺道。

“嘿嘿,見笑了啊秋巖弟……這不是今天突然就變天了么,有點冷……老哥我這身體不太好,嘿嘿,吃點零食補補身子……秋巖弟要不嫌棄,一起喝一杯?”

“喝你妹啊!”我站在門口就對裴君臣喊道,“我何秋巖向來尊敬長輩,上次跟沉副局長來的時候我也給足你面子、跟你講禮貌了,但我今天就罵你姓裴的了:你他媽的還知道今天變天!你一個人在這吃熱乎喝暖和的,你就給我父親穿著單衣讓他凍著?”

“喲?這話是怎么說的呢?不……不……不是你想的這么回事,秋巖弟!”我這一發火,給這位比夏雪平還大五歲的中年男人嚇得舌頭都打結了;但我知道這只是他應付他人的一種習以為常的說話方式。

“不是我想的這么回事,呵呵!那您裴老兄到時跟我說說是怎么回事?你憑良心說,全F市跟我何秋巖同齡的不在你手底下聽差的警察,有哪個能比我更尊敬你?我我跟你也算不上熟,所以我是真想不明白,你們第二看守所就這么對待我父親,你是跟我有仇,是跟我父親有仇,還是跟夏雪平有仇?憑什么別的嫌疑人都能填衣服,怎么就我父親一個人還只是穿著短袖?”

“不……我這……秋巖弟,你這么說,老哥我惶恐啊!”

“別!別跟我這么客氣!您裴老哥在咱們F市警界多么說一不二啊?我聽說您外甥的結拜兄弟的家屬,在警務醫院又是吐痰、又是在病房抽煙,還逮住誰就罵誰呢!”

“哎呦喂!秋巖弟,你這話可別往外傳啊!你這是要砸我飯碗啊!我認識的人我回去慢慢教訓還不行嗎?……至于令尊這衣服的事情,哎……是!是我照顧不周!但是我這也是沒辦法的……全所今年計劃指定三千五百七十八套秋冬季囚服,剛發到手的第二天您父親就被送來了……首先去補做來不及不說,我這……我這手里沒有多余經費啊!”裴君臣跟我哭喪著臉說道。

“不是,怎么著?一套秋冬季的囚服都弄不來?你是把我當幼兒園孩子糊弄是吧?省廳到了十月中旬開始、市局到了國慶節十月五號開始沒兩個月給你們第二看守所合計一萬兩千塊錢的補助都哪去了?別告訴我你老裴又拿過去還你打麻將欠的債了!”我悲憤填膺地看著裴君臣。

從我一進門一開嗓,裴君臣的態度或是逢迎或是溜須,轉換自如態度自然,但也明顯地能讓人看出來,他的這副態度完全是經年累月的演技修煉;唯獨我一提這每兩個月一萬兩千塊錢的補助,裴君臣臉色一下白了,雙眼直勾勾地看著我,動了動喉嚨,但是卻沒說出來一個字,明顯是嘴里有話銜著,卻硬是沒辦法說出口。

“讓我給說中了是么?”我瞪著裴君臣質問道。

“不是……我這……這事情沒法……”裴君臣放下酒盅竹筷,抓耳撓腮半天,最后對我說道,“要不然這么著吧,秋巖弟……我們所后勤還有去年的秋冬衣物,先給令尊穿上,你看行么?”

“這他媽的還需要問?我告訴你,雖然我父親現在是局里認定的嫌疑犯,但是他在你們看守所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至少你老裴肯定是沒好果子吃!”

“那……那還得求你老弟幫哥哥個忙……”裴君臣吞吞吐吐地說道,“那個……后天就是省廳責成你們市局進行的每一季度的看守所精神風貌評比,我們這去年的秋冬衣物全都是黑色的,從服裝整齊這方面肯定是要丟分了……所以我合計能不能讓你秋巖弟,高抬貴手?”

我狠狠地嘆了口氣:“嗬,還看《我猜》……你倒是猜猜,后天來進行評比的是不是我們風紀處?”

“喲!是的話那可太好了!別著急啊秋巖弟,我這就幫你安排……”說著,裴君臣拿起了自己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個號碼,清了清嗓子,換了一副神氣的官腔說道:“喂!我裴君臣……嗯……嗯……行啦,別跟我在這扯沒用的了!我告訴你啊,我這有個極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們給我辦了——編號7019那個嫌犯叫何勁峰的,趕緊,按照他的體型去庫里調出來一套去年的秋冬衣物來!……這你就甭管了,按我說的做就是了!……還有,趕緊把會面室的空調都給我打開了,把暖風開到25度!還有,確保這位何先生午餐晚餐都要有葷菜,聽懂了么?行了,你忙去吧!”放下了電話,裴君臣又換了一副苦澀的笑臉看著我,對我問道:“怎樣,秋巖弟,這樣行了吧?”

“湊合吧!接著喝接著吃吧!”我依然憤怒地看著裴君臣,嗅著滿屋子的火鍋香味沒忍住,臨出門前補了一句:“下次往鍋里放兩片筍干煨湯,豆腐的口感會更鮮靚。”

裴君臣一聽,根本沒顧得上送我出門,馬上跑到自己的書柜旁邊打開了一個抽屜,把頭幾乎快埋到那抽屜里里面,認真地翻找了起來。

看著讓人啼笑皆非的這么個老男人,我轉身離開了他的辦公室。再回到會面室里,父親早早地就坐在一個試探位前看著報紙,椅背上套著一件黑色的綿紡夾克,短袖衫里也套上了一件黑色長袖線衣。一見我走了進來,父親馬上拿起對講話筒,等我坐穩后,便對我笑了笑說道:“暖和多了。你幫著爸爸弄的吧?”

“是。要不然不找他們,他們也太過分了。”

“跟人吵架了吧?”

“嗯……但是這看守所的所長就是那么一人!不跟他吵不成器的東西!”

父親微笑著低下頭,又看著我說道:“下次別這樣了,你就是占理,對人說話也得客氣點。當警察本身就免不了得罪人、結梁子,不辦案的時候與人為善,總歸是好的。”

聽著父親的話,原本被這一天弄得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的一般的心臟,又一下子如同被熱流包裹住了。我深吸了一口氣,把心里的情緒忍住了,接著對父親問道:“在里面……住得怎么樣?吃飯睡覺什么的還好么?沒有什么牢頭獄霸欺負你吧?要是里頭有人不對付的,就直接跟看守管教打招呼,實在不行我給張霽隆打電話……”

“用不著麻煩了,里面挺好的;你別什么事都麻煩人家張總裁,你這三天兩頭找人家幫忙干這干那,人家還談不談生意了?……說起來我都不好意思,呵呵,這里頭我住的那屋原本睡在頭鋪的那個老大,是我發起救助過的一個農村貧困大學生的表哥,我進屋的第一天就被他認出來了,結果反倒是我現在在里面作威作福的……”父親說著,對我輕松地笑了笑,接著邊笑邊吸,有些支吾地對我問道:“那個什么……咳咳……美茵怎么樣了?”

“我最近一直忙,今早才去看了她,去醫院的時候正睡得香呢。這幾天一直都是夏雪平在照顧她。”我想著安慰父親,然后對他說道,“您肯定想象不到,美茵之前一直吵著怎么怎么恨夏雪平,結果您猜怎么著?我進病房的時候,美茵正摟著夏雪平睡呢!哈哈,跟小時候一樣黏著媽媽!”

“哪有真正會恨媽媽的子女呢?你之前不也總是說討厭你媽媽么,然后那天誤會我要殺雪平的時候,不還幫著她給爸爸手臂這里開了一槍么?”

“怎么又提這事……對不起了啊,老爸,我哪知道那是你跟夏雪平商量好的?”

“呵呵,用不著跟爸爸對不起;實話實說,能看見你這么維護你媽媽,老爸其實心里挺欣慰的。若不是因為你姥爺和你姥姥、舅舅的事情,小時候雪平其實挺寵你和美茵的;長大了,你和美茵也應該去使著保護她;母子親情,不就是這么回事么?”

老爸這話一說,我其實有些心虛:我對夏雪平的保護,可完全不是“母子親情”這么純粹……

老爸接著握著話筒看著我,欲言又止。

我想了想,對父親說道:“我知道您想說什么:您放心吧,陳阿姨……我已經安排火化了……”

“……你這就?……哎!”父親聽了開始有些微的驚愕,想了想又對我點了點頭,“也對,孩子,你做得對……爸爸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出去呢……確實不能一直不讓你陳阿姨待在太平間那么個地方。”

“我買了個紫檀木的骨灰盒,然后找人幫著暫時刻了個牌位:”愛妻陳月芳之位,夫何勁峰立‘。“

“秋巖,那個……還是把‘愛妻’和‘夫’倆字去了,改寫‘陳美瑭之位,何勁……’”父親嘆了口氣,有些哽咽地說道:“算了,就這樣吧。”

我對著父親點了點頭。

父親茫然地看著面前的桌臺,又問道:“你蘇媚珍阿姨怎么樣了?”

“住在ICU病房,聽說是搶救過來了,但是還在觀察期。”我心里十分不舒服地對父親說道。

“她倒是活下來了……最后知道她為什么還要對你陳阿姨開槍么?那女人心可真狠!她不是幫她做過那么多的事了么,怎么還不能放過月芳?”

“我想,應該是為了滅口吧……畢竟陳阿姨放下手槍、被夏雪平銬上之后,說過要把自己知道所有事情都說出來。”

“嗯,或許是吧……我萬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這么狠。剛跟你媽媽結婚的時候,我見過她幾次。她人看起來還不錯,呵呵,當然,她有些看不上你爸爸我;因此我們之間來往也不多。”

“那您認識于鋒么?”既然父親說到這,這個問題便脫口而出。

“于鋒……”父親鄭重地看著我,嘆了一口氣,想了想又說道,“可能……是你媽媽之前的男朋友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我當初跟雪平在一起的時候,我倆都答應過對方不過問各自的過去的;這個人我沒見過,具體是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媽媽也應該很多年沒見過這個人了。”

“哦……”我答應了一聲。父親的說法倒是很符合那次桂霜晴來市局搞事,對夏雪平質問到于鋒時候,夏雪平的反應;而且按照當初桂霜晴和后來歐陽雅霓的反應以及說辭,貌似好多人都以為這個于鋒應該是死了的。

“哎,冤冤相報何時了啊;你殺我,我殺你,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幫人,殺來殺去的,以為自己很偉大,但實際上這里頭的每一個人都在給這個世界造成越來越多的麻煩……殺人要是能解決問題,這人類啊,怕是早滅絕了……這個道理我不是沒給你陳阿姨講過,但是,她最終也沒能聽進去唉!”父親又長吁道。

看來在之前,父親其實對陳月芳的事情多少也算是知道一些的;但即便這樣,為了維護他自己跟陳月芳之間的關系,可以裝糊涂、可以對美茵就范、可以在陳月芳對美茵用陰招的時候還仍舊選擇毫無保留地原諒,看來父親確確實實對陳月芳產生了難以磨滅的愛情我想了想,必須得把這部分話題終結了:“老爸,其實我今天來找您,除了跟您說說外面的情況讓您安心之外,還有另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你有什么需要問爸爸的,你就說吧。”

“我想問問您關于之前在J縣調查的事情。夏雪平之前跟我說過,她說您在查當年被自己丈夫殺死的那個姓曹的女工人的家庭狀況,還沒繼續把事情查下去的時候,就被那個劉虹鶯發現,然后她就利用美茵的性命對您威逼利誘,然后一步步陷害您的,是這么回事吧?爸,我自己有種感覺,想要幫您洗清嫌疑、還您清白,跟這件事應該有相當大的關系。”

“唉……既然你爸爸我現在身陷囹圄,什么也做不了,我就把實話告訴你吧——我之前已經去找過那個曹女士的親戚了。”

“啊?”我的思緒混亂了。

父親告訴我,他不是故意瞞著夏雪平的,實際上在父親自己的筆記和電腦上記錄下來的走訪日記上,也并沒有寫上與自己去過馬家的那個媳婦曹女士的遠親家里相關的任何一個字。

——父親今天才跟我解釋,這是在他小時候,我那個脾氣暴躁的前在野黨特務爺爺訓練他的一招:在進行任何秘密行動的時候,自己實際做到的事情,永遠要比自己所體現的已經做的事情早一步,而自己在計劃一件事的時候,永遠要在正式計劃之前就已經把所需要的第一步計劃中的工作給做完,父親給這種行為方式取了個名字,叫“下跳棋”。

父親這套話讓我聽得暈暈乎乎;

但緊接著,父親給我講了兩個爺爺從小訓練他的方式,我就立刻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了:比如,在父親小時候,他所住的村子的村委會在每兩周的時候會給每家每戶發兩瓶牛奶,到了發放那天早上,爺爺會在早上五點的時候,用掃帚柄把父親揍醒,讓父親揉著屁股去村委會門口等著,等村委會六點鐘一開門,先會拿兩瓶牛奶交給父親;等到差不多這一天到晚快結束的時候,鄉親鄰里肯定會有好事者,會對父親或者爺爺問一句“何家的爺倆,取沒取牛奶啊”,父親每次都會回答“還沒來得及”,這樣的話趕去去牛奶的,就會幫著父親和爺爺多拿兩瓶牛奶回來;因為爺爺早就清楚實際上村里的牛奶足夠多,村里的干部又疏于記錄,這樣的話,每半個月父親和爺爺兩個人就會有四瓶牛奶喝,四瓶的量又不至于太明顯,使得鄰居街坊看到了向村政府舉報;再一個,就是爺爺逼著上了小學之后的父親在每學期開學之前,提前預習每一門學科的三章內容,于是父親在課堂上表現得出色,父親便在每學期都是班級里鐵打不動的學習委員——那時候的鄉村教師都會拿到縣教育局統一編寫的教案,每一章所對應的作業也都是教育局大員們早就安排好的,教室們自己卻不會別出心裁留作業,于是父親便會提前把預習過的三章的作業預先完成;所以每次臨近期末的時候,父親總有比其他孩子多余的時間,去下地幫著爺爺務農活,也有更多充裕的時間去玩。

“我的天!爺爺可真是個可怕的人……當年在野黨的那位戴老板,也是這么訓練的爺爺么?”

“哈哈,可能類似吧,但是應該更殘酷……你爺爺陪爸爸在一起的時間,總共加一起也不是很多,他確實是個很可怕的男人,但我也能感覺得出來,他其實也是個心思細膩的溫柔男人。”父親說道。

在父親還很沒上國中的時候,爺爺就逝世了,但是爺爺教導父親的行為模式一直影響父親到現在,在自己負責獨立采訪的時候如此,在調查馬家媳婦的遠房親戚這件事上也是如此:父親在自己的筆記上寫的是“計劃去尋找馬家媳婦的遠親”,然后被葉瑩知曉后威脅父親幫她做事;但實際上,父親已經拜會過了那位馬家媳婦的親戚——那位跟曹女士可不是一般的親戚,而是曹女士的妹妹。

“馬家兒媳的妹妹?她居然還有個妹妹?——好像在J縣H鄉的派出所資料里都沒有記載,您是怎么知道的?”

父親看著我,微笑著問道:“秋巖,你看過的那個資料,是雪平自己搜集的對吧?那些東西應該都是記錄在你們警務系統的網絡數據庫里的,是不是?”

“嗯,沒錯。”

“網絡這東西確實全能,但并不是萬能的,存儲在數據庫里的東西也可能會被抹殺、會被篡改,甚至可能會被遺漏。全省的警察機關開始普及計算機應用,大概是在三十年前,J縣下轄的各個鄉鎮網絡化辦公的歷史不超過十五年,很多資料都是后期補充的;可是,關于馬家兒媳的家庭資料,是在六十一年前進行錄入的,而且全的都是紙質記錄檔案——這就是問題了:恐怕著六十一年前的資料要么是被人疏忽,要么是過了當初定義的時效性,所以一直沒有被人予以重視,自然也沒被錄入到網絡數據庫里。等到我發現的時候,那本資料夾上面都積滿了黃土,上面的字都褪色了,任一般人想要調查,估計根本差不到;而且如果不是我去走訪H鄉的時候,正好遇到他們派出所要變賣廢品,我一時好奇去廢品堆里翻了一遍,才把這些檔案翻出來的;要不是如此機緣巧合,估計那曹女士還擁有一個妹妹的事情,恐怕是要永遠被人遺忘了。”

順著陳年老檔上面的記錄,父親馬不停蹄地跑去J縣臨近的Q縣R鄉,經過兩三天的打聽,總算找到了曹女士的妹妹婁大娘。

“曹女士的妹妹,姓婁?”我覺得這事情竟有些可笑。

“同母異父。曹女士剛出生的時候,往上一輩的兩位老人家就鬧離婚了,不久后曹女士的母親再婚。”

“原來是這么一回事……”我想了想,對父親問道,“那這算不算是很多人不知道這位婁大娘的存在的原因?”

父親搖了搖頭。

因為家里窮苦的緣故,曹女士從小其實很寵愛自己的這個異姓親妹妹,婁大娘也是個挺不錯的人,自然也很尊敬自己的姐姐。但在曹女士18歲、婁大娘14歲那年,村子里干旱鬧了饑荒,姐妹倆沒辦法,只得通過抓鬮的方式,來選擇哪一個被送到大戶家的智力缺陷兒子做媳婦換糧食,哪一個被送到工廠里當學徒賺錢養家——當然,作為知道后來事情的我,很清楚這個抓鬮的結果。

“婁大娘的老伴,應該就是那大戶家兒子吧?”

“嗯。說對了。那老哥哥今年65,白白胖胖的,就是說話語無倫次、耳力也不好。好在婁大娘的幾個子女都很健康,并沒有受到那老哥哥的遺傳。”

我想了想,對父親問道:“那這算不算是姐妹倆分開的原因。”

“也不是。抓鬮這種下三濫的東西,沒把姐妹倆分開,反倒是讓姐妹倆更親近了。那時候曹女士剛進入工廠做學徒,總會受到一些資歷較深的女職工的欺負,婁大娘那時候會經常給曹女士送飯菜,還會帶著曹女士跟一個男職工一起找工廠廠長告狀呢!”

“哦……”我答應道,但是深感這個事情有些反常:按照正常情況下,換做任何一對姐妹遇到這種困境,肯定是被送去給殘障少爺當媳婦的那一個會怨恨另外一個,而婁大娘居然依舊跟曹女士關系親密……這婁大娘的心理素質和無私奉獻精神也確實太過硬了。

“隨后過多久,曹女士也嫁人了吧?”

“也沒那么快,八年之后曹女士才嫁人,嫁給的正是之前我說的那個,會經常去跟曹女士姐妹一起跟廠長告狀申冤的那個工友。”

“等會兒——爸,您說的,是馬家的那個兒子?”

“對,就是這么巧。按照婁大姐話里話外的意思,那個馬家兒子,從小跟他們姐倆的關系就不錯。”

“從小就是相識……但是曹女士和馬家兒子結婚,竟然還用了八年的時間……”我自言自語道。

“我好奇的也是這么一回事,但是中間關于這個故事的好多細節,婁大姐都在顧左右言他;中間還說了好多我聽不懂的方言,雖然聽不懂,但我清楚婁大姐似乎是在罵誰……我當時也沒在他們的關系上面多做糾結,于是就直接問了重點:我對婁女士問道,‘您到底是因為什么跟曹女士斷了來往的’;當時婁大姐上下牙硌得直響,對我不停重復著兩個字:”家丑、家丑!‘“父親頓了頓,接著講道,”在我的再三追問下,婁女士才告訴我,那個所謂的’家丑‘……其實是……“

我仔仔細細地聽著父親說的那件事,但是聽完了之后,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斷斷續續屏住呼吸將近半分鐘,我才用著僵直了的舌頭對父親問道:“您說的是真的?難道不是像之前在他們村子里傳言的那樣……”

“按照婁女士的說法,那個劉國發跟自己姐姐到底有沒有不清不楚的關系。她也說不清楚;但是她講的這個故事,是她某次去姐姐家串門的時候親眼所見的。婁大娘說她接受不了這個事情,所以就跟姐姐因此斷交了;等差不多三年之后,曹女士就出事了。”父親嘆了口氣,“那天婁大娘提起這個事情的時候,還覺得很后悔。”

“為什么?”

“因為馬家兒子知道這件事,其實是因為婁大娘說漏嘴的。婁大娘一直表示,如果不是自己當年嘴上少個把門的,姐姐或許也不會死于非命;婁大娘也一直強調,馬家那位兒子其實平時是個很老實的人,若不是因為這件事受了刺激,也不會酗酒、沉迷賭博……但是有一個事情,我還是很在意的:過了這么多年,婁大娘還一口咬定,馬家那兒子,不像是會殺人的人。”

“這樣啊……”我也跟著嘆了口氣,隨口問道,“那曹女士被害之后,就沒留下什么子女么?”

父親的一句話,像是一道雷電擊中了我:“留下了一對雙胞胎兒子,當年都只有三歲;但是婁大娘沒有收養,”父親嘆了口氣說道,“首先,婁大娘一直認為,這兩個孩子是因為那件事才出生的;其次,那兩個孩子被認為是作孽留下的怪胎,因為分別在兩兄弟的一左一右兩邊臉頰上,都長了一個巨瘤……”

——二十幾年前雙胞胎,臉上都長了巨瘤,而且母親的姓氏又偏偏是一個“曹”字……

“該不會,這倆雙胞胎就是……”

父親沖我緩緩地點了點頭,嚴肅地看著我,接著說道:“秋巖,我沒跟雪平把話挑明,就是因為我自己想把這個事情查明白;如果雪平去親自查的話,就不一定會有多么危險了。”

“還有我在,老爸。”我咬了咬牙對父親說道,“否則,我當這個警察是為了做什么的,我當這個兒子又是為了做什么的。老爸,您現在里面委屈幾天,就當休息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來查吧。”

父親聽到我這么說,終于欣慰地笑了:“有你這幾句話,老爸就放心了。秋巖,你記著,在保護雪平和美茵的同時,也要切記,萬事小心。我之所以沒跟雪平說破這件事,就是我隱約總覺得在當時我查這些事的時候,我身邊還有另一雙眼睛,而不單只是你陳阿姨翻我的筆記本、窺察我電腦再告訴那個劉虹鶯那么簡單。”

“還有一雙眼睛?難不成是有人跟蹤你?”

“三次,”父親頓了頓說道,“一次在本市,一次在H鄉,還有一次是從J縣回F市的大巴上——最后這一我差點就能跟他打上照面,但是那人警惕得很,趁著大巴司機去洗手間提前下車了。”

“我知道了。對了,老爸,婁大娘是直接把曹家哥倆送到一個叫‘仁德圣約瑟’的福利院么?”

父親想了想,告訴我:“是送到了福利院;但并不是仁德圣約瑟,而是直接給送到J縣縣城的一家叫做‘圣瑪麗博愛’的教會福利院。我知道你說的‘仁德圣約瑟’福利院的事情,我也想過從那里查,但是那間福利院已經被拆掉了。我還沒開始去圣瑪麗博愛福利院去查找那曹家兄弟的事情——這次我是真沒來得及……哎,就出了后來那個姓劉的女孩要挾我的事情……”

“居然不是‘仁德圣約瑟’……我知道了。”跟父親話雖然這么說,但是實際上我心里卻覺得困惑:曹龍曹虎兄弟不是從小到大都在F市的仁德圣約瑟福利院長大的么?怎么又出來一個位于J縣的“圣瑪麗博愛”?如果是后來轉院去的,為什么夏雪平給我轉述的那個帖子里,怎么沒說這件事呢?

之后我又跟父親相互聊了幾句暖心的話,然后我就離開了看守所,回到了風紀處。

“邢小佳,你手頭沒啥事吧?”

正一邊寫字一邊玩著自己后腦勺那根馬尾辮的邢小佳,立刻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沒啥事啊。你有什么指示么,處長?”

“有時間你跟盧檳你們倆,去幫我查個地方:J縣的圣瑪麗博愛福利院,聽說是個教會。我要關于這個地方的詳細資料,越詳越好。”

“我的處長!您剛一回來就安排任務!您對我們也太嚴苛了吧?”許彤晨對我嘟著嘴說道。

“就我還嚴苛呢?你們各位但凡有心的,申請去其他課室輪換工作兩天去——我都不要求你們去夏雪平的重案一組,就去號稱咱們‘市局德云社’經偵處待兩天,你們一個個的,不被胡處長罵得哭著跑回來,我何字倒著寫!”我半開玩笑半訓斥地說道。

“哎呀,我的好處長!宇宙超級無敵大帥哥——”莊寧把雙手一握,故意嗲聲嗲氣地站到了我身邊說道,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翻倒在地上,搞得整個辦公室的人哈哈大笑。

“有事說事!都是大老爺們兒,賣什么萌?”我忍著肉麻推開了莊寧,對他厲聲說道。

“嘿嘿,”莊寧訕笑著,走到我辦公桌前坐了下來,咧著嘴看著我,“我說處長,按照輪休表,咱們風紀處明天放假,今天到現在大家該忙的事情也都忙得差不多了;從咱們新風紀處成立到現在,各位的進步有目共睹,在您老的領導下,咱們的風紀監督工作做得越來越好、風紀處的牌子與日增輝;更何況這一陣子小妍姐還立了功,在這次‘桴鼓鳴’大案當中,也少不了您和咱風紀處各位的功勞——您說說,為了慶祝過去的輝煌、為了奠定今后的未來,您是不是得犒賞犒賞三軍?”

“呵呵,咱們就這一辦公室人,還好意思叫‘犒賞三軍’?”——我是真受不了莊寧的這副油嘴滑舌!但是再一抬起頭,發現面前每個人的眼睛里都冒著亮光,就連丁精武這個盲人戴著的墨鏡都在沖著我閃著光亮,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貌似這段時間,一直都太過于投入到美茵、父親和夏雪平的事情,而忽略了身邊這幫看似雜牌、但每一個心里都擁有理想和干勁的這么一堆戰友。我這個被所有人捧著做代理處長的,如果不拿出來點獎勵鼓舞士氣,確實有點說不過去。

想了想,我從自己的抽屜里拿出一把鑰匙,從自己右腿邊的保險箱里拿出了一張借記卡,對著所有人說道:“行吧!我說完了話,你們可千萬別炸鍋——在座的有一個算一個,等下了班:”萬鑫蚨人‘自助餐,烤涮兩吃,可以帶家屬!“

我辦公桌前的各位一聽,全都準備尖叫歡呼,立刻被我一嗓子喝住:“吁——被外面聽見了晚上還想不想去?”

辦公室里每個人竊笑著,又都安靜了。

我瞟了正嬉皮笑臉的莊寧一眼,一拍辦公桌:“楞著干嘛?還不快去統計人數、趕緊訂位置?”

莊寧吐了吐舌頭,然后就趕緊跟許彤晨拿著筆本忙活了起來。

看著手里的這張銀行卡,我心里其實是有些復雜的。這里面存著的,都是仲秋婭之前給我的那些美元。自那以后,每隔三天,我會派不同的人去拿著一部分現金,在自己家旁邊附近的銀行把美元兌換成新政府幣,然后再轉存到這張卡里,這樣總比直接拿著美金現鈔隱秘一些;銀行卡持卡人用的是許彤晨的名字,這是在我發現這丫頭是個富二代大小姐的事情之后決定的,而且她又是個小女警,如果經偵處、省廳、安保局或者司法調查局的人查起來,估計也應該不會起疑心;邏輯即便如此,但我心里還是覺得這筆錢十分燙手,總想著把這些美金趕緊悄無聲息地花完就算了,因此,每次幫我轉錢的人多多少少都會以“匯率波動”為理由,自己偷著拿走一部分的時候,我都會故意裝糊涂,這樣一來,這些美金消耗得快不說,也可以收買人心。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就到了下班時間。我特意囑咐風紀處的人分批分次序趕到萬鑫蚨人餐廳,到了餐廳里面才匯合。隨著面前連著烤爐火鍋的電烙絲把爐子燒熱,鍋子里奶白色的菌菇高湯和油亮橙紅的麻辣牛油沸騰起來,一瓶瓶酒精飲料被啟開,紅肉白魚、青菜綠筍被端上了桌子,心里對于這筆錢的擔憂也煙消云散了。大包間里,每個人爭相敬酒、捂著肚子笑、摟著肩膀哭,一時間的氣氛好不熱鬧。

吃著吃著,邢小佳盧檳這兩位明天還要值班、修德馨跟伍育明這樣的老警察明天要陪家人玩,這幫人都要早起,帶著各自的情侶、丈夫妻子、兒子女兒全都提前告辭;而莊寧、許彤晨跟另外一批年輕的實習學警準備去找個KTV唱個通宵,沒多待多長時間也都走了。偌大包間里,最后就剩下我跟還在不停往嘴巴里塞肉的李曉妍、吃得滿臉都是醬汁的丁精武與一小口一小口喝著悶頭酒的莫陽在一起了。

看著面前這三人,伴著面前熱氣騰騰的火鍋,我趁著心里暖烘烘的感覺,舉起了了手里滿杯的啤酒:“來,三位,我敬你們一杯。”

莫陽看到了,連忙給自己手里的杯子倒滿了五糧液;李曉妍和丁精武也都放下了筷子,擦了擦嘴,端起了自己手邊的飲料。

丁精武對我惶恐地說道:“哎喲,小處長,敬酒可不敢,我們仨敬你才是!”

“哈哈,至于么?”我看著他們三個打趣地說道,“話說你們三位還記得,我何秋巖月初的時候剛進原來風紀股那個特憋屈的小辦公室的那天,您三位是怎么對我的么?”

“哎唷,這都過去了……還提它干什么……”李曉妍說著,臉色通紅。

我看她羞成那樣子,也不再提了,接著說道:“其實一直以來我都應該叫三位一聲‘前輩’,但是我這陣子都太拿官腔了,對三位算不得尊重。今天這聲‘前輩’我給補上:謝謝三位前輩了!”

“你這說的是哪的話,秋巖?平時我把你當親弟弟,工作時候你就是我的上司!你再說這個,可就外道了!”李曉妍正色道。

“是啊,想當初我們三個,可是局里人見人躲的‘喪家犬’;現在我們仨能有個人樣,能從當年垃圾間那么大的地方坐到現在這個又舒服又寬敞的辦公室里,還能到這么高檔的地方吃飯來,可不就是你這小子的功勞么?當初他倆看走眼了,老瞎子我看不見,你小何警官可不能介意!”丁精武說道,“能從過去那個茅坑都不如的風紀股走到現在,秋巖,確實不容易!”

莫陽也連叫喚帶比劃地對我講了套手語,李曉妍喝得有點多了,沒反應過來幫我翻譯,但是經過這段時間我對手語的自學,我大概能明白莫陽想說的類似于“十分感謝,要不是因為你也沒有我今天,都是兄弟別太客氣”之類的話。

“行,大家都是自己人,那我就不再多說客套話了,”我拿著酒杯跟三人碰了碰,“都在酒里,我干了!”

“你也好意思說干了?你以為我們都沒看出來,你從一開始喝的就是無酒精的?”李曉妍面帶笑意地看著我。

“不好意思,身體不舒服,實在沒辦法喝真的。”我尷尬地說道,我心說萬一我喝的是帶酒精的,萬一體內殘留的生死果突然被激活,當著整個處外加家屬的面變身人形泰迪,你們幾個誰能受得了。

“行吧,我也不挑理啦!感情深,一口悶!”李曉妍笑著說道。三人痛飲而盡后,李曉妍馬上夾了一筷子沾滿糖醋芝麻醬的烤肉放在嘴里,美美地吃了起來。莫陽沒說話,把臉沖著一邊別了過去,自己又斟了一杯,就著一碗酸辣蕨根粉默默地喝著酒。

“哎……只可惜,‘桴鼓鳴’這案子就這么結了,有個該死的犢子竟然被擇了個干凈!”唯有丁精武放下杯子后,含著滿懷怨恨如此說了一句。

“‘該死的犢子’?”我看著丁精武問道,“丁爺,您指的是誰啊?”

“哎,說出來是誰又能怎么樣呢?”李曉妍狠狠地嚼著嘴里那塊牛肉,低著頭又往嘴里塞了一塊松茸:“咱們就算是說破了天,什么證據沒有;局里頭那幫人,包括徐遠和沉量才……也……也包括夏雪平,誰能幫我們仨出頭?估計也就除了你小處長以外吧……但是沒有證據,你就算幫咱們出頭誰又能相信你?算啦,這檔子事別說了,這就是咱們三個的命——到現在還能有口飯吃,在新風紀處混著還能挺威風,這就夠了。”

說完,李曉妍和丁精武也都安靜了,一個低頭吃肉,一個悶頭喝茶。

結果又給我留下滿腹疑惑。

但我周圍的這幫人從來不把話跟我往明白了說,這件事真讓我受夠了。

我想了一下,又給自己倒了一滿杯無酒精啤酒,然后對著丁精武跟李曉妍問道:“兩位,今天我何秋巖喝得有點多,膽子也比平時肥;我今天就借著酒勁,多問二位一句話,我求求二位滿足一下我這個小年輕人的好奇心——您三位,到底是怎么從徐遠嘴里曾經的‘優秀警察’,變成F市警察局的‘三條喪家犬’的?——我說句話,您二位別生氣:我當時來咱們風紀處之前,真是翻爛了您三位的那點資料,打死我我也沒弄明白這件事,而且我也很不理解為什么您三位都變成這樣了,徐遠和沉量才哥倆還愿意白養著您三位,還死不放你們三位走?而且當年的風紀處,到底發生什么了,最后怎么就剩你們仨了?”

說完這一番話,丁精武低著頭不住地嘆著氣;李曉妍也放下了筷子,從我跟她接觸開始到現在,這一刻似乎是唯一一次她沒了胃口。

“你一定要揭開咱們仨的傷疤么?”李曉妍說著,眼淚就掉進了面前的醬汁碗里,她抹了抹眼淚,咽了口氣,對我說道:“行啊何秋巖,誰讓你這小屁孩對咱們仨有再造之恩呢?我先給你看樣東西吧……”

李曉妍說著,從自己的背包里拿出了她自己那只葡萄紅的錢夾,然后從里面抽出了一張照片遞給了我。

——那照片上是一個身材高挑的美女在海邊穿著天藍色比基尼的照片:留著及腰的披肩長發,鼻梁高挺、下巴小巧、棱角分明,瞇成兩條月牙的眼睛里,流露出火辣的目光,看起來就讓人覺得欲望十足的兩片薄唇,帶著自信的笑容;乳房的罩杯差不多在C到E之間,腰部纖細,隱約還能看到四塊腹肌;最令人流口水的,是那一雙筷子一般的大長腿,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潔白的光澤,猶如裹了杏仁豆腐一般,讓人著實有一種想要舔一口的沖動。照片上這女人從某個角度看起來,特別像南島著名的御姐女星田麗,但是她的皮膚要比田麗白皙好多,又有點像滿族美女沉傲君,但是要比沉傲君更苗條。

“喲,這尤物是誰啊?”我忍不住對著照片夸贊道。

李曉妍咬了咬牙,對我說道:“這尤物現在正跟你說話呢。”

我頓時傻了。

拿著手里的照片,我又仔細地對比著照片上這個加強版沉傲君加田麗,不停地看了看李曉妍——從鼻梁、眼型、唇角和法令紋看起來,照片上的人確實跟李曉妍有幾分相似,而且越看越像;并且按照四肢軀干比例一看,這女人確實應該是李曉妍。然而,照片上跟她現在本人的差距實在太大了了……而且今天如此一對比,我猜終于發現,原來在李曉妍的右眼角處居然還留下了一道三厘米的疤痕,感覺像是被什么利器劃開的,但那種利器的規格應該不大,所以留下的傷疤也算不上明顯。

“……怎么樣小處長?你剛來的時候,我說我比夏雪平美,不是吹牛吧?”李曉妍喪著臉對我說道。

客觀地來說,夏雪平和照片上的李曉妍其實各有各的美,但是照片上的李曉妍又確實比夏雪平多了一種在男人眼里能足夠惹火的東西。

“確實不是吹牛。你小妍姐當之無愧是‘F市警察局第一美女’。”我看著李曉妍說道,“您原來這樣真是漂亮,但您就沒想過……咳咳。”

我沒好意思把話繼續往下說出口。

“沒想過怎樣?節食減肥是么?”李曉妍瞪了我一眼,又沉著臉說道:“我就算是減肥也回不去原來那樣了……”

“差不多行了,研丫頭!”丁精武陰森森地說了一句,又對我說道,“秋巖,你也得了吧。非得揭開這道傷疤有啥意思?”

“老丁……你還不明白么?就算是今天秋巖不問,咱們仨自個真的能吞下這口氣,過得了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李曉妍對著丁精武說完,又站了起來,拍了拍身旁的莫陽;在莫陽的幫助下,李曉妍當著我的面,開始解開自己的衣服:首先是西服、然后是襯衫,之后又脫掉了里面那件跟只黑色麻袋一般的線衣,最后里面就剩下一件一只罩杯感覺有我面前一只小火鍋大小的胸罩。

然后她把那胸罩也解開了,兩顆原子彈頭似的充滿了脂肪的爆乳散向左右。

看著李曉妍白胖的身軀,我有些嚇懵了——倒不是因為她一身肥膘或者突如其來的裸露,而是在李曉妍的胳膊、肚子、肥碩的乳房和后背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跟她眼角上一樣深淺的傷疤,就連那淺棕色的乳暈上也都是一道道傷疤,渾身就像是被罩了一層蜘蛛網一樣。

“看到了么?回不去了……我心里頭的傷疤,不比我身上的少;需要我把褲子脫了么?我屁股上的、大腿根上頭的、陰阜上的,也都是這種疤……我回不去的,就算我再怎么改變,我也回不去照片上那樣的了,秋巖啊!”李曉妍哽咽地說道。

控制住心里的震撼,我讓李曉妍把衣服一件件穿上,但我真不知道該怎么繼續開口追問了。

我跟他們三個又一起干了一杯之后,李曉妍也不再拿起筷子,坐在我身邊默默地掩面哭著。丁精武嘆了半天氣,捏了一根生尖椒在嘴里嚼著,嚼到一半才緩緩對我說道:“你不是想知道,咱們老風紀處是怎么樣敗落的么?這事情,全得從七年前的時候,夏雪平頂撞省廳領導的事情開始說起……”

“這事情,還跟夏雪平有關?”我對丁精武問道。

“有關,但也無關。”說到這,老丁長吁一氣,舉杯喝凈了杯中的茶水,對我講述道:“在七年前年初的時候,F市工業大學發生的那起校園槍擊案,你知道吧?咱們市局的人當時接到報案,迅速派重案一組趕去現場;在對峙中,夏雪平當場擊斃了那名持槍殺人的學生——但當時誰也不知道那學生,竟然是現任省廳副廳長胡敬魴的一個侄子,行兇所使用的手槍就是胡敬魴送給他玩的。胡敬魴因此記恨上了夏雪平,要她在當年的萬人大會上,以‘任意使用警察權力殺人’的過失進行檢討;沒想到夏雪平在萬人大會上,當著全市警察的面點名控訴了胡敬魴有包庇親屬的嫌疑,并且毫不留情地批評了胡敬魴威脅自己、騷擾自己、又助長了槍支濫用行為的一條條過失,當場給胡敬魴氣出了心梗;盛怒之下,胡敬魴給剛剛升職的徐遠和沉量才不斷施壓,說什么也要讓他們二人把夏雪平從警察系統開除,徐遠愛才,頂著萬分壓力,只是撤了夏雪平重案一組組長的職位,給她貶到了老風紀處。并且似乎胡敬魴還派人對夏雪平進行了圍堵、策劃了輪奸——夏雪平的功夫,你比咱們應該清楚,當初全國黑道公認的殺手榜上排前四的那幾位都沒一個活命的,F市本地的混混又算得了什么。反正胡敬魴跟夏雪平的梁子算是正式結下了。”

——我竟然一直不知道,姓胡的那老東西跟夏雪平還有這么一段舊怨;如果我早就清楚這件事,今天早上去省廳開會的時候,我也不就不用給胡敬魴留什么好臉了。

“話題扯遠了。”老丁放下剩下的辣椒蒂,拿起筷子從松茸盤子里夾了兩塊冰塊放進了嘴里含著,接著講道:“盡管夏雪平被從她重案一組調職到咱們風紀處,她手頭的任務卻同時也被平移到風紀處。在這事情上,我又得多說幾句:在七年前,很久以前,當時還僅僅是一個江湖小頭目的張霽隆,投靠了兩大情報部門粉碎了之前那場政變,但正由于張霽隆這一行動,造成的全市黑道局勢的大洗牌,整個F市江湖的震動到七年前也一直沒有被平息下來:隆達集團的前身、原為黑道四大家族之中的宏光公司,崩潰于張霽隆與政變派系之間的內斗,政變派系為首、綽號~‘大王爺’、‘二王爺’的兩位老大與咱們市局重案二組臥底陸錫麟同歸于盡以后,再加上張霽隆入獄,宏光公司在那段時間里一直處于一蹶不振的狀態;當時的另一方豪強,以韓半島移民和本地朝鮮族為主體的‘太極會’,也因為當時的龍頭老大參與了政變策劃,被咱們市局、安保局和張霽隆當年的殘余勢力打得支離破碎——現在的太極會,是新任龍頭車重炫跟在野黨相關人士掛上關系后才死灰復燃,但已經是在那很久之后的事情了;而剩下的兩家招牌,也被省警察廳和國情部、安保局聯手順勢摧毀。可盡管四大黑社會集團覆滅了,咱們警方的大清洗反而是破壞了咱們市地下世界的原有格局,江湖上出現了為期長達四年的大混亂,小幫派之間經常發生火并,社會治安也一直不是很穩定。

“就是在此期間,一家被F市老百姓稱作‘夜炎會’的名不見經傳的組織,依靠著自己雄厚的財務資本,不斷地吞并、整合、培養一些小幫派和少年混子團體,并積極吸收原四大家族成員,趁機一躍而起,迅速成長為F市黑道的第一大社團,慢慢把手伸到了物流、小額貸款、博彩與房地產行業。不用說,省廳的那些大員們正愁沒有能夠嚇唬小猴仔們的大公雞,這個‘夜炎會’自然而然成為了嚴打目標。”

“這個‘夜炎會’,聽著怎么有點耳熟……他們本身是靠什么賺錢的?”我對丁精武問道。

“你聽說過‘夜炎俱樂部’吧?”丁精武對我反問道。

我恍然大悟:“啊!原來他們就是‘夜炎會’!”

丁精武嗅著味道,夾了一片土豆片放在烤爐上,點了點頭。

“‘夜炎俱樂部’曾經是咱們F市最有名的餐飲洗浴中心,外部的建筑設計參照的是英國的白金漢宮;整個夜炎俱樂部的浴場總占地面積,足足有一個足球場那么大——說起來慚愧,當初為了踩點,我還隱藏身份進去過:其中男浴區在一層,女浴區在地下一層,但是在地下二層還有一個秘密的混浴區;進入混浴區,每個客人都要求穿上泳衣的,可雖然如此,在客人進入混浴區的時候,迎賓服務員還會專門給每個人發放一個避孕套,并且俱樂部還會提供‘伴浴模特’服務,那些‘伴浴模特’都是清一色的膚白貌美大長腿、前凸后翹小蠻腰,雖然總體看上去沒什么特點,但是傳說接觸起來,那一個個的都是柔情風騷兼具,并且男女老少通吃……”

“哇哦!吼吼吼!”我打斷了丁精武的話——我是故意的,當一個人講起自己痛苦的起源,能夠跟一個色情場所掛鉤的時候,他越往后講述,就越會覺得心痛;因此我想在他正式展開他的痛苦之前,讓他笑出來——然后,我便帶著笑對丁精武問道:“男女老少通吃,老丁警官,我采訪您一下,您去秘密偵查的時候,有沒有被吃啊?”

李曉妍和丁精武的表情原本都繃著,聽我這么一問,都“噗嗤”笑了出來。丁精武慢悠悠地說道:“小子,你也是見過老瞎子我年輕時候的照片的,那時候老瞎子我還不長這么寒磣,容貌拼不過劉德華郭富城,那也堪比甄子丹和吳京,用趙本山小品里的話說:”小伙正經帥呆‘,老瞎子我當年在F市也是一號情圣呢!我說我沒花錢就得到了一個’模特‘的’掩護‘,小處長你信不信?“

“呵呵,老丁,你就吹牛屄吧!反正吹牛屄不上稅、經偵處也不能查你!”在一旁的李曉妍淚中有笑,對丁精武罵道。

“我撩過得女人里頭,不就你妍丫頭沒上鉤么?這也值得你從二十六一直嘚咕到三十六?”

李曉妍“嘿嘿”笑了兩聲,抄起了筷子,得意地往嘴里塞了一只僅僅去了腦袋卻沒剝殼的流油烤蝦,“咯吱咯吱”地嚼著。

“行啦,你們倆就別斗嘴了,”我看著李曉妍笑了笑,然后沉了口氣收起了笑容對丁精武問道,“然后呢?”

丁精武喝了口茶,繼續講道:“反正,‘夜炎俱樂部’就是靠著這幫‘伴浴模特’起家的,后來還慢慢發展出了”伴食模特‘和’伴寢模特‘兩項業務,使得’夜炎俱樂部‘每月的進賬幾乎可以破千萬——這還不來自KTV包房陪酒、按摩區的性感理療師以及網咖部的’網絡娛樂助理‘這些基礎項目的收入。在’夜宴俱樂部‘風光的那十幾年間里,’喜無岸‘、’香青苑‘、’知魚樂‘這三家會所還處于默默無聞的狀態。以他們那種生意做基本命脈的幫派橫空出世,就注定了當初對任何色情場所都不手軟的老風紀處,要成為跟這個’夜炎會‘對決的主力;而又因為這個組織跟當年的幾樁重大命案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們又是在地最大的黑社會集團,所以一直主管兇殺案的重案一組和主要負責調查黑社會的重案二組,也被要求配合風紀處一起對付’夜炎會‘。為了對付’夜炎會‘,當時三個辦公室的加一起能將近超過一百五十人,每次開會都得去禮堂,經常一起想辦法、一起出警;而且重案一組和二組的人還都得聽咱們風紀處的,所以那時候別提咱們風紀處多風光了!——但是那時候咱們哪知道,噩夢馬上就來了。

“那個時候,對于怎么對‘夜炎會’進攻有兩種聲音,其中一種是魏蜀吳和柳毅添他們想的:直接對‘夜炎會’進行突襲,攻其不備,這樣的話即便遇到反抗,我們也能占優勢——我只能說這種想法是好的,但是當初柳毅添魏蜀吳那幫少壯派們經驗欠缺,平時跟死人、跟幫派打手打交道太多,根本不知道風紀工作的難度:一個色情場所如果能在一個城市立住腳,對內的管理一定是嚴之又嚴,對同行之間如果不是能相處得非常油滑,就是有絕對的威懾力,而對政府機關也有一定的滲透,這三點缺一不可,因此只要警局有一點風吹草動,夜炎會肯定如臨大敵且反應迅速,在一組二組跟風紀處三家聯合對付他們之前,我們老風紀處的人不是沒對他們進行突擊檢查過,但每一次無論我們的出警速度多么快,肯定會撲空……于是,以我為首,我們老風紀處的人自己想了一個計劃:當時老風紀處女多男少,每個女警又接受過安保局教官一定程度的訓練,參與偵查和抓捕時扮演個失足婦女或者嫖鴨女狎客肯定是沒問題的,有不少是從部隊中的女子大隊和特警隊里的女子特警組上頭下來的,按道理每個女同事反應機敏、身手靈活,以面試那些個什么伴寢、伴浴的女模特為理由潛入夜炎會的內部肯定是沒問題的;再由我帶領一些其他男同事以尋歡作樂為掩護,與她們匯合;最后再由夏雪平和柳毅添他們帶著重案一組二組的人沖進去,里外夾擊,這樣不止夜炎會賣淫的罪證可以被我們掌握,如果交火,我們市局這邊也是占優勢的……其實……哎……”丁精武說到這,不由得抽啜起來,“咳……唉!其實到現在我都覺得,這個計劃對于當時來說,是最完美的……”

“然后呢?”我對丁精武問道。

丁精武卻說不出來一句話,摘了墨鏡,捂著自己怎么睜不開的眼睛,老淚縱橫。

李曉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的呼吸,冷漠地對我講述道:“制定好了核心計劃,咱們老風紀處的人都主動申請進行戰前封閉狀態,把自己送到了刑警大隊下轄的一個招待所里,每天招待所門口都有專門的警衛看守;按照原計劃,我們原來老風紀處的那個從十四歲就開始當兵的錢敏大姐帶著我和其他總共十四個女警,統一口徑說自己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或者剛失業的女白領,想在俱樂部打工,在那天帶著偽造的個人證件分批進入夜炎俱樂部進行面試;進入了俱樂部之后,我們十四個人居然一點刁難都沒遇到……呵呵……看場子的馬仔直接給我們安排了一個住所,讓我們住在一起……起初我們還差覺到這會不會是全套,睡前我們四處檢查了一下,既沒有針孔鏡頭也沒有竊聽設備,我們還覺得很安心……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就給我們發服裝,把我們全安排成了‘伴食模特’,接受的所謂‘培訓’也不過是看黃片和對著假陰莖口交而已,‘培訓’就算完成了;等到了原計劃的晚飯時間,老丁陽仔他們帶人來了,并且都把手槍藏在浴袍里混過了會所馬仔們的巡查……結果,到了半小時后的預定的行動時間,夏雪平、柳毅添他們還是撲空了!——來,有獎問答:何秋巖,你猜猜,為啥重案組那幫刑警會撲空?”

我仔細把李曉妍給我講到的每一個細節都回想了一遍,但還是想不出來為什么。

在一旁的丁精武咬著牙對我說道:“……夜炎會的人,知道了那次行動的風聲,給那天晚飯提供的所有酒水和食物里面,都添加了迷藥。也就是說,在那天進入夜炎會餐廳吃飯的所有食客和他們自己的伴食模特,也都無差別跟我們一起被藥翻了……人家多會做人啊?警察來了,人家就說是食物中毒,警察走了,人家給每位顧客的花銷減半價啊!什么事都沒有啦!等到那幫刑警闖進俱樂部的時候,我們每一個潛入俱樂部的風紀處警察已經都被人運走了!”

“我的天啊……”我聽著夜炎會的手段,我覺得毛骨悚然。

等那天夏雪平他們闖進夜炎俱樂部的時候,李曉妍他們十四個女警加丁精武莫陽等十四個男警,已經被人裝進運貨的廂式貨車里,拉到夜炎會在郊區的一個據點。夜炎會的人將所有人都扒光了,男女相對赤裸著用鐵鏈吊了起來,前兩天每天他們遭受的,是男警員們要看著自己面前的每個女警被三個馬仔們隔六個小時輪奸一次,而女警員們則要看著自己面前的每個男警員隔四小時被五個馬仔用實木棍毒打兩分鐘——這里面還有情侶存在,而在這兩天內,馬仔們不給提供一粒食物也不給一滴水飲;第三天早上,香氣撲鼻的咖啡和熱乎乎的食物被放在了這二十八個人面前,然而,二十八個人的面前,總共才擺了八份吃食。

真正殘酷的事情來了,首先,夜炎會把槍口對準的是女警們:為首的老大要求每個女警都要在一分半鐘之內,把面前那個馬仔的陽物,用嘴巴弄射,做不到或者不愿意做的,直接槍殺。在計時剛開始那一秒,女警中為首的那個錢敏大姐和其他三個女警就被子彈爆了頭,錢敏說什么都不愿意把面前那個丑陋男人的臟東西含在自己嘴里,而另外三個一張嘴,就對男人的陰莖咬了下去。

看著前幾天還在一個招待所寢室里的戰友死在了自己身邊,一群人瘋了似的要對那群馬仔們反擊,但是每個人都被鐵鏈捆得解釋,還沒等自己有動作,木棍就立刻招呼了上來;在這個當口,挑動反擊的五名男警察,也被當場槍殺。

當時好多女警其實連性經歷都沒有,她們的處女膜破裂,是因為兩天前的被輪奸;這已經夠屈辱的了,就更別說口交這種事情。當時已經跟外交官訂婚的李曉妍勉強知道一些,使著用著吃冰棍的方式對付面前那只只有七厘米還帶著尿騷味的肉棒,在第五十三秒鐘,便使對方在自己口腔里爆發——那一刻李曉妍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變態的幸福感,而兩天沒吃沒喝,讓她著實有些分不清這種幸福感,是來自被陌生的兇神惡煞射了滿嘴)還被迫把那腥臭的白濁液體吞進肚子,還是因為自己獲得了活下去的機會。

一分半鐘之后,活著的女警還剩下六個。

甚至有一個剛從部隊退伍進入風紀處、到現在李曉妍也想不起來她叫什么名字的女警員,就跟計時器停止時間差了半秒,明明面前那男人的精液已經灌了她滿嘴,可那男人還是對著面前跪在地上剛剛給自己帶來一絲快樂的這個女人的額頭開了槍。那女人的鮮血,正好噴了她身后被摁住的莫陽一臉。

——這似乎徹底解釋了,為什么那天在香青苑莫陽突然發瘋的原因。

接著,對著男警員的槍口也來了:為首的老大叫來了六個俱樂部的妓女,要求那六個妓女一起對那九個活下來的男警察,分別進行肉體刺激,如果有人在二十五分鐘之內堅持不住的,就地槍殺——要知道現實情況不是寫意淫小說,整體男性的平均性愛時間也就在15到25分鐘這一區間,算上每個地區的自然環境、種族基因、年齡外加飲食差異作為方差計算,在這個區間范圍上頂多有正負五分鐘的浮動;而那還是一對一的情況,現在變成了六對一,而且全是以性交為謀生手段的專業選手來對戰,情況更不容樂觀。

果不其然,二十五分鐘之后,只有四個男警員活了下來。這其中老丁和另外一個年輕警員都當過兵,一位中年警員在防暴隊任過職;而剩下的莫陽到最后也沒射出來,他自從面前那個女警的鮮血噴了自己一臉后就被嚇傻了,因此雖然被那六個妓女刺激到勃起,但至始至終沒對她們的挑逗產生任何回應。

二十八個人,活下來的僅剩十個;但是飯和飲料,只夠八個人的。

這個時候,馬仔們給丁精武和莫陽等四個警察發了四把手槍,每把手槍里都只有一顆子彈,選擇權在男警員們手里:可以選擇開槍打死一個女警,對方不會還擊,也可以打死一個男警,對方有一定幾率會對自己還擊,但只要最終生還的人數小于等于八人,每個人都可以飽餐一頓。

莫陽選擇了放棄,在那一刻他有點不知道手槍是一種什么東西了;丁精武也選擇了放棄,他寧可自己餓著,也不會向同事戰友開槍;那名從防暴組轉職的中年警察本來也想選擇放棄,可但還沒等到他選擇的時候,自己就被那個年輕警察從后腦開了一槍……

——“老丁,我給你個好選擇,殺了莫陽,這人現在已經傻了;就算是你殺了他,他現在也不會知道痛苦了。”

丁精武聽著這樣無恥的話,盛怒之下,舉槍殺了那個年輕男警察。

就這樣,八個人端著便當、炸雞、牛肉面和咖啡飽餐了一頓。

接下來的四天,又是沒日沒夜地對丁精武和莫陽這兩個活下來的男警員的吊著毆打,以及對李曉妍在內的六個女警員進行每隔六小時一次的輪奸。在這些天內,因為丁精武原本選擇放棄、最后卻槍殺了那個年輕警員的舉動惹惱了看守馬仔們的老大,于是馬仔們找來了一個爐子,在燒紅的木炭上澆上糞湯尿水,用上面產生的黑煙臭氣熏瞎了丁精武的眼睛,每天又用燒紅的烙鐵去燙丁精武的額頭,最終把丁精武額頭上的頭發燙光了不說,還把皮膚徹底燙傷;“在丁精武、我和莫陽等人被關押的第八天,夏雪平和柳毅添那兩個不爭氣的東西終于帶人趕到了……操他媽的!”李曉妍流著眼淚,絲毫不避諱地罵著,沉默了片刻又看了看我接著說道:“我罵的是對事不對人,何秋巖,你別往心里去……但其實,還是雪平有點魄力,她找了幾個膽肥的手下,用著黑道玩飛車的手段直接綁走了夜炎會的大老板,可關了對方五天卻也沒把那狗日的嘴巴給撬開;最終他們一組的人忍無可忍,朝對方身上拳打腳踢才讓那人松了口——關鍵是他媽的早干嘛來著?為什么早不用拳頭揍他啊!我和其他的同事都他媽已經中了圈套了,干嘛還他媽講究什么對犯罪嫌疑人的人權和人道主義!——肏他娘狗屁的人道主義!”

聽著李曉妍的咒罵,我跟著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幸存的八個人被救出來之后,立刻被送到了醫院。住院期間,“夜炎會”徹底被一網打盡,一個案子下來有一共一百二十八個人被執行了死刑,七十六人死緩,三十七人無期徒刑,“夜炎俱樂部”從此在F市不復存在。

可是,這些風紀處警察們的一生徹底毀了。

莫陽在被解救出來之后,立刻生了一場大病,連續發燒三天,外加嚴重脫水和咳血;病好了之后,雖然神智恢復了,但是他卻永遠喪失了聽覺和說話能力。

而在住院期間,就有四名女警分別跳樓、割腕、上吊、觸電自殺;而除了李曉妍的另外一個剛談了男友的女警,在跟男友于病房里分手后精神失常,開始胡言亂語,于是被送進了精神病醫院,在這件事的三年之后,在精神病醫院的操場上猝死。

李曉妍在當時的精神狀態和心理建設做得算是最成功的了,但是她當時的未婚夫因為被派至北歐,所以并不知道這件事。李曉妍在做完體檢后,在確定自己全身從內到外并無大礙,因此想著把這件事瞞下去,在兩個月之后跟未婚夫結婚,然后辭職,跟著丈夫一起去國外生活;但是沒想到,就在婚禮的兩星期前未婚夫剛回國的那天,李曉妍突然低血糖暈倒,接著再送進醫院,卻被告知自已孕三個月。

“等會……你不是在醫院做檢查的時候沒有發現異常么?怎么可能……不是,警務醫院怎么可能連女性卵細胞受孕都會檢查不出來?”我詫異地問道,雖然在我心里對于李曉妍當初準備把自己強奸過的事情瞞住,有那么一絲的覺得她做得有點不對,但對于確定懷孕這件事,我對她更多的還是同情與對這件事的困惑。

“還能怎樣?跟整個計劃一樣、被人做了手腳唄!——我沒有證據,但是我敢肯定,我當時的體檢報告不是被人改了、就是B超的圖像被人換了,肯定是這樣!否則沒有其他的解釋!就是有人想不讓我及時墮胎、及時把那顆被污染的卵細胞從我的身體里拿出來!——該死的、天殺的艾立威!”李曉妍一邊顫抖著,一邊罵道。

罵完了之后,李曉妍又很自責地低下了頭,斜著眼小心翼翼地看著我,夾氣自己盤子里的東西,也不管是什么,就往嘴里塞;把面前盤子里的東西都吃光了,又坐到了那些空位置上,開始很焦慮地撿著別人吃剩下的肉、菜、甜點,一個勁地往嘴里放……

“這……小妍姐你別噎著……”

老丁對我擺了擺手:“由她去吧……過一會她自己就好了,放心她噎不著的。她一直覺得自己心理沒問題,但實際上,活下來的六個女警里,就數她最嚴重;但反而是她的心理疾病,沒讓她產生自殺的念頭和勇氣。”

“那從此,她就開始如此暴食?”

老丁點了點頭。

我想了想,對老丁追問道:“她剛才罵了一句艾立威,那也就是說,你剛剛提到的那個‘該死的犢子’就是艾立威對么?”

“除了他,不能有別人了。”丁精武說道:“我在恢復期的時候就開始不斷回想自己的計劃到底哪里出錯,我怎么想也想不出來:除了風紀處自己的人知道核心計劃,就再沒人清楚這一切,連重案一組二組的人我們也只是把計劃籠統地介紹了個大概——甚至對于夏雪平,我們也是對她進行保密的……其實我們當時很多人也都并不喜歡夏雪平,因為一些其他特殊的原因……所以我們一直對她很排外;除了妍丫頭,妍丫頭之前在八卦街工作的時候,就跟夏雪平認識了,兩個人的關系曾經一度很不錯,為此我和當初老風紀處的處長靳釗還找妍丫頭談過話,妍丫頭還跟我們保證沒跟夏雪平透露核心計劃半個字,按說就算是核心機密泄露,也不該是從夏雪平和妍丫頭這邊出的問題;而且就算是核心機密泄露,是因為李曉妍跟夏雪平說過整個計劃的步驟,那么那十四個女警的假姓名是從誰那得到的?妍丫頭她們自己相互之間記住相互的假姓名都花了一天的時間呢……直到某一天夜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當初剛剛進入市局的這個艾立威,在我們在刑警隊的招待所封閉的時候,他來找過夏雪平一次。”

“他去干嘛了?”

“他的借口是說,自己剛進重案一組,夏雪平就被貶到風紀處,自己心里對今后的工作有心里負擔;而且他還有點想夏雪平了,并且有信心夏雪平早晚能回到重案一組主持大局……等等之類的話吧,反正就是為了套近乎。”

“靠……那時候這廝說話就這么肉麻了?”我情不自禁地罵道。

“誰說不是呢?但無巧不成書,當時李曉妍的警官證和夏雪平的思想日記都落在風紀處辦公室了,前者沒了警官證,在刑警隊里住著的時候處處都會遇到困難;后者的思想日記雖然不是什么重要東西,但是夏雪平被貶過來之后,人事處每天都對她有寫思想日記的要求,而且最后還要上交到省廳——她倆都正需要有個人幫著回辦公室拿東西,而這個時候,正好艾立威來了。”說完,丁精武輕輕地拍了拍桌子。

“你是說……”

“——在風紀處處長的電腦里,儲存著關于那次行動的所有資料。按照我的分析,艾立威肯定是趁著那東西的時候,翻看了電腦里的東西,然后把這些資料全部出賣給了夜炎會——注意一點,處長靳釗辦公桌上的電腦,從來就沒有連過網!而且事后,我讓檔案股的人幫我查過夜炎會的審訊記錄,包括他們大老板在內,有十一個人都提到過,在那十四個女警正式行動的六個小時之前,有一個用了變聲器的人給他們夜炎會打過電話,把我們風紀處的行動計劃一字不漏全都透露給了他們!秋巖,一字不漏!”

“那你當時就應該指控艾立威啊?”我對丁精武問道。

“指控了……可是一點用都沒有……”丁精武搖了搖頭,“本來保衛處已經把艾立威控制起來了,但是,在他們調查的時候,他們從風紀處辦公室的監控錄像里只看到了艾立威進辦公室之后在夏雪平和李曉妍的桌上拿走東西的畫面,艾立威拿走了東西以后就離開了辦公室,還把門給鎖了,但監控錄像里并沒有拍到靳釗老處長的辦公電腦被人打開的畫面——可是,那段時間里,除了他以外,就再沒人進過風紀處的辦公室了!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

“這件事讓我吃了個啞巴虧,結果就在這個時候,一直以來都很默默無聞、老實巴交的艾立威,突然開始接著這個事情對風紀處開始發難,他聲稱自己受到了風紀處的霸凌,并且這小子巧舌如簧,竟然反咬一口說是風紀處自己出了內鬼——畢竟風紀處還有三十八人沒有參與潛入現場,而是配合著重案一、二組在外部展開工作;但我絕不相信這件事是我們自己人干的……哎,緊接著,網上也開始大范圍地出現了對F市警察局風紀處的大量攻擊的聲音:社會指責風紀處利用掃黃打非的手段謀利、訛詐、違法的,內部匿名舉報風紀處濫用職權、制造冤案的留言和爆料帖鋪天蓋地,省廳和市局都承受不住這種輿論壓力,繼而,本來已經千瘡百孔的老風紀處還要遭受到日復一日的審查——慢慢地,開除的被開除,辭職的辭職,退休的退休,而不明白情況的新畢業的學警們,沒有一個愿意來風紀處的,就此。風紀處的編制也逐漸壓縮:慢慢地從‘處’降級成了‘室’、從‘室’成了‘課’、又從‘課’一落千丈成為保衛處下轄的一個‘股’……若不是因為你來了,而且徐遠沉量才這倆老小子真有決心和魄力,早晚當初的風紀股一定會被吊銷的。”

我心中復雜得很,憋了半天,我舉起杯子對丁精武說道:“行了,啥也不說了老丁,喝一口吧。”

丁精武先舉杯把自己杯子里的茶水全部喝光,然后摸著手邊每一個瓶子標簽上的盲文,找到了一瓶白酒,給自己倒了個滿杯,然后舉起杯子,對我說道:“小處長,謝謝你讓老瞎子我能在眼睛瞎了之后,內心活的越來越敞亮。你小子是晚輩,但是這杯酒,老瞎子我跟你喝;可是在喝這杯酒之前,我想再多說點話。”

“你說,老丁。”

“新風紀處的成績越來越出色,無論是咱們市局也好、省廳也好,對咱們也肯定會越來越重視,咱們新風紀處回歸老風紀處的建制和職權,老瞎子我把話放在這,這是屬于歷史性的必然。風紀處的作用,一直是對外掃黃、對內監察,現在對外掃黃的工作已經風生水起了,對內監察的工作,我敢說馬上也快開始了——尤其是市局這次抓出來一個蘇媚珍,徐遠也好、沉量才也罷,對于內務監察方面的事情,他倆不敢不重視了,要不然咱們市局成什么了?——我來給你數數:桴鼓鳴的人、張霽隆的人、太極會的人、執政黨、在野黨、地方黨團……咱們市局都快成了這幫人圍在一起玩三國殺、打麻將的牌桌了。”

“那你老丁是下一步想做什么?”

“很簡單,嚴查內務——挨個查,咱們市局有一個算一個,只要有一點問題的,都不能放過!首先就從重案一組他艾立威開始!”丁精武捏著拳頭,狠狠地說道,“我和妍丫頭、陽仔咱們仨,在風紀股當了那么長時間的喪家犬,也不是一點事情不琢磨的:秋巖,你想想,夏雪平怎么從這小子來了市局重案一組以后,身邊屢屢出現危機,不是今天被殺手盯上,就是明天出任務遇到危險,就連身邊的男朋友和閨蜜都成了暗算自己的人——蘇媚珍到底是不是桴鼓鳴的幕后主謀,我說實話,我有點不相信,但是畢竟那個把徐遠迷得不知道自己姓啥的騷肥丫頭昏迷了,后續調查也沒法進行;但你要是說姓艾的那小子在這里一點事情沒有,把我老丁捶死我他娘的也不信!好啊,既然現在他艾立威被人從這里面擇干凈了、既然啥事情對于他來說都是證據不足,那咱們就按證據不足的方式對付他!等咱得到上峰的指示恢復了內部監察的權力,咱風紀處就拿他艾立威的人頭給咱祭旗!秋巖,我知道,自從艾立威煽動白浩遠、聶心馳那兩個王八犢子到處發喜糖的事情,你其實也恨死了艾立威,對不對?既然你心里對這混球有恨,我們三個對這混球也有仇,就應該干脆趁著這個機會,直接把這小子拉下馬!”

聽了丁精武的話,我陷入了沉默。

風紀處代理處長我也做了差不多快一個月了,時間雖然不長,但是我也慢慢從中琢磨出一些東西:尤其在香青苑被血洗之后那一周多左右的時間里我翻閱了大量老風紀處被塵封已久的卷宗,里面的內容讓我感覺到觸目驚心:那時候的風紀處可以對每個警員進行24小時的秘密無差別監控,可以有權趁著警員不在家的時候進行隨機搜查而不進行任何通知、并且在家里的任何角落安裝監聽監視設備,可以授權網監處、總務處和經偵處對于任何一個人的電話進行竊聽、手機和電腦進行監控、電子郵件、快遞信件、銀行賬戶進行劫持和潛入……所做的事情簡直比安保局更安保局,完全是警察系統內部的蓋世太保。并且,其對于其他部門的警察還有任意逮捕調查、關押禁閉的權力,甚至還有不經過人事處隨時開除三級警司以下任意警員的能力,對于這兩種處理方式,當年有個名詞叫“緊急凈化”——經濟被懷疑有問題,緊急凈化——卷宗上寫的,僅僅是被懷疑;個人男女關系被懷疑有問題,緊急凈化——其中不乏同性戀者;甚至后來,發表不正當言論也可以成為被緊急凈化的理由——在九年前到七年前,以“該警員發表不正當言論”為理由被“緊急凈化”的警員人數達到了平均每年兩百七十六人;夏雪平在此期間也經過了風紀處無數次的調查和扣押,甚至有過夏雪平住所包括衛生間也被安置了竊聽器與攝像頭的記錄——這讓我心里覺得十足地惡心,盡管記錄上說明在安裝當天,所有竊聽器和針孔攝像頭就被夏雪平發現后拆除;我不敢想象這一切,竟然是我現在全力協助恢復建設的這個部門當年做出來的。對于丁精武說的市局和省廳準備恢復風紀處的內務監察方面的職能,我早有預感,但其實,作為風紀處的代理處長,我很不希望這樣,我只希望風紀處永遠只是一個對外掃黃打非的這樣一個部門。

“老丁,能否聽我一言?”我對丁精武問道。

“你說。”

我沉了口氣,對丁精武說道:“老丁,可能你們無法想象……但我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是在夏雪平和艾立威他倆之間的事情上,我內心的痛苦和對艾立威的憎惡,其實不是你們其他人能夠想象得到的,所以論起恨艾立威來,可能我不比你們三個任何一個差……”說到這,我喝了口無酒精啤酒。

“秋巖,你是準備該說‘但是’了吧?”丁精武聽了我先前的話,語氣立刻冷淡了起來。

“對,我想說‘但是’。”

“那你說吧。‘但是’什么?”

我想了想,對丁精武說道:“人人夸我是‘警院高材生’,其實我知道我自己這么個‘警專轉警院’的學警,所謂‘高材生’的水分有多大。我不想在您面前賣弄,您是前輩,可我從進入警專決定往刑警方面發展的時候,教官們一直教導我的一句話就是‘實事求是,靠證據說話’。老丁,你今天和小妍姐跟我講的這個往事,確實給我很大震撼;不過,您要是說讓我重啟當年這件事對艾立威的相關調查,找他可疑的行為、深挖他出賣你們的證據,我會全力以赴、義不容辭,但您要是說,想利用老風紀處那一套,逮到什么事情都可以來一套‘緊急凈化’那種手法來對付艾立威,對不起,老丁,我做不到。”

丁精武等我說完了話,氣得鼻孔都大了一圈,他狠狠地“哼”了一聲,然后對我斥道:“……我尋思你小處長是個年輕人,在警校也是個能闖禍的主兒,應該有點魄力才對,卻沒想到你這臭小子竟然也他媽是個死腦筋、比老警察還他媽保守!我問你,何秋巖,你有機會有權力可以把艾立威往死里整,你還顧及個啥?”

我冷靜地對丁精武說道:“我不否認這是一個極好的對艾立威發動攻勢的機會;但您剛剛自己說的,艾立威是用來給咱們拿來‘祭旗’的,既然是‘祭旗’,那么他絕對不是第一個。下一個是誰呢?艾立威的那些狗腿子,比如白浩遠、王楚惠、胡佳期,他們三個,對吧?——然后就結束了么?跟他們仨關系不錯的人也要查,對吧?——然后跟這些人關系不錯的是不是也要查?那么最后,接著這個機會,把重案一組的人都查遍了,是不是夏雪平也要被查?或許,是不是最后連我這個做代理處長的也要查?這不叫什么攻勢啊,老丁,這是‘大清洗’!”

“你別跟我扯這個!秋巖,我老丁今天也借著酒勁就問問你一句話:這事情你干不干?”

我抿了抿嘴,對老丁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如果是找證據,我全力以赴、義不容……”

“你就說,你干還是不能干!”

“干不了。”我咬著牙說道。

丁精武直接抄起手邊的文明棍,站起身的時候直撞桌子;接著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喝著悶酒的莫陽和還在不停往嘴里塞著吃食、眼神呆滯的李曉妍,直接往門外走。

“老丁……”我忍不住叫了一聲。

“小處長,你今天雖然喝的是無酒精的啤酒,但老瞎子我當你喝多了,說胡話。可你記住了,秋巖,后悔藥就一粒:啥時候吃、你吃不吃,全憑你自己;而且就算沒有你,等到了風紀處恢復內務監察職能的那一天,我們仨也照樣會對付艾立威。”

我看著丁精武,如鯁在喉。

“小處長,老瞎子我吃飽喝足,先帶著這倆人走了。”說著,丁精武左手邊拽著莫陽、右手邊牽著李曉妍,離開了包間。

我在包間里又坐了兩分鐘,看著風卷殘云過后的餐桌,我的心里充滿了茫然無措。

發了一會呆,也在結賬后離開了餐廳。

回到寢室后,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平板電腦忘在了辦公室,于是我又去了辦公室,拿了平板電腦準備離開。臨走的時候,卻發現走廊盡頭一個似乎常年沒人進出的辦公室突然開了燈,而且房門還留了一條縫。

此時已經是晚上11點半,這么晚了能是誰?我立刻警惕起來,從手中拔出手槍,輕輕推門走了進去。辦公室里正有一個人趴在電腦前戴著耳機背對著門口,在他握著鼠標的手邊,還放著一把格洛克手槍。

“誰?”我那著手槍,指著坐在電腦前的那個背影。

對方很冷靜地轉過身,眨了一下眼皮看著我和我手中的手槍。

“瀋……沉副局長?”我依舊端著手槍問道——堂堂一個副局長,大半夜鬼鬼祟祟地在局里干什么?

“哼,竟然被你小子發現了。”沉量才慢悠悠地摘下耳機,對我微微一笑,接著轉過身。我驚得把槍口往他的腦門上頂,他連忙舉起雙手,對我解釋道:“你放心,我不是拿槍——行啊,你小子還聽警惕的,呵呵。我是把你當我自己人,所以我想給你聽點東西;何警官,我把耳麥拔下來,你別開槍行么?”

我沒說話,把槍口從他的后腦上往后挪了幾厘米。

接著,沉量才把耳機的插頭從音響上拔掉,又調高了一些音響的音量,只聽見從音響里傳來了熟悉的對話:-“呵呵,我的遠哥,你可真是要笑死個人!你也真是高看你兄弟那個豬腦子!讓他找人看住我這種事都做不好,你還指望他當局長?更何況你把他當兄弟,他那你當什么你想過么?”

“在被窩里的悄悄話。別放在臺面上來說行么?”

……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該不會是因為這小子告訴你的吧?”

“我猜到了,從美茵剛失蹤那天我就猜到了。但其實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你就是桴鼓鳴背后的主謀!你我認識二十年,我一直把你當好姐妹……”

“不敢相信?其實從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婭被殺的時候,你就應該懷疑她了,雪平!她是早晚要找仲秋婭復仇找回尊嚴的!”

“仲秋婭?她跟仲秋婭什么關系?”

“呵呵……也是,你不知道那些事……不知道也就算了;我只想說,雪平,我們倆呀,都太心軟了……”

——這些都是那天我跟夏雪平與蘇媚珍在徐遠辦公室里對峙時候的錄音。

“原來,您一直在監聽徐……”

沒等我說完話,沉量才便回過頭瞪了我一眼:“沒錯。你有什么想法么?——來,我再給你聽聽這個,我估計聽完了之后,你就不會對我這種行動產生任何想法了”

接著,沉量才把屏幕上的進度條往左拉了一些,從音響里播放出的對話,更讓我覺得詭異:-“親愛的,你剛才真棒!越來越棒了!給我弄尿了兩次!”

“呵呵,還不是你會使活兒么!來,香一個!”

“不要臉!Mua!……哎,說正經的,你從‘喜無岸’那邊收了多少錢啊?”

“三年多來……差不多一千八百萬吧。沒仔細數過。”

“你都收了這么多錢,你還叫何秋巖去搞人家?”

“呵呵,我收了錢,就一定得幫著辦事?他們給我的那點數,可真不夠買我徐遠的人格的……”

沉量才又把進度條往后拖了一下,里面播放道:-“哎,我說親愛的,你說安保局的外勤你準備讓誰去啊?”

“沒想好呢……他媽的,安保局是沒人了么?非要從我這調人跑腿,還是個送快遞的活?”

“呵呵,萬一這是人家桂霜晴上次過意不去,拋過來的橄欖枝呢?”

“她的橄欖枝?我寧可不要!”

“別這樣!人家是個女的,抹不開面,肯定不好意思明說……要不然讓何秋巖去怎么樣?”

——錄音放到這,沉量才轉過頭看了看我,對我說道:“怎么樣?什么事都靠著自己情婦決定,她蘇媚珍都快成了局長了!”

沉量才接著關掉了播放器,然后開始把那份音頻文件往自己的U盤里傳導著,然后接著對我說道:“秋巖,你先用不著說話,聽我說就可以了:這件事我從前年的11月份就開始做了,秋巖,不是我沉某人要不講人情,是現在這個狀況,你也看到了:F市警察局,需要一個新的領導者來推動一次改革了;要不然,內務、紀律、財務方面一片混亂,男女同事之間關系不清不楚,上梁不正下梁歪!這些事情傳出去了,會被老百姓貽笑大方的!我的這個行動,是有司法調查局授權的,所有材料都會被上交給他們。不過既然今天被你發現了,我不指望你能幫助我,但我需要確定你可以閉嘴——”

接著,在文件傳輸的時候,沉量才又點開了自己的移動存儲,打開了一個文件夾,文件夾的名稱叫做“何秋巖”。

文件夾里面是兩個視頻,沉量才一邊點開,一邊看著我。

然后,音響里傳來了男女叫床的聲音,這讓我臉上著實難堪……

接著沉量才調整著視頻文件的播放,對我說道:“你小子真是可以,自己的繼母都敢上!這兩個視頻,一個是我在劉虹鶯的手機云端找到的,是她的自拍,一個是我專門去了那個賓館,從他們那里要來的房間里針孔攝像頭的錄像。兩個視角,拍得一覽無余。喜歡么?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發一份備份。”

“沉副局長,不用……”我原本咬著牙對著沉量才說道。徐遠或許有些事情做的是不對,但是沉量才如此這么做,而且居然還搜集了我的黑料來威脅我,著實有點下三濫。

但是話說到一半,當我看到了屏幕上以偷拍視角播放的畫面,聽著音響里傳來的對話,我立刻驚呆了……

“啊……啊啊……快點,美瑭阿姨!現在就是殺了他的機會了!只要他一死,夏雪平肯定會崩潰的!你我的任務就都完成了!”葉瑩把雙腿正面盤到我的脖子上,下體與我劇烈地交合著。

“好吧,我知道了……不就是一針的事情么!……糟了……我沒帶那個藥啊!”

陳月芳赤身裸體,背對著神智不清的我和葉瑩,蹲在地上翻找著自己的手提包,在她的小穴里還有精液在不斷地往地上淌出。

“啊?你不是隨身……哦哦……哦哦……隨身把那藥帶在身上的么?你再找找!”

“我……我真沒找到……”陳月芳說道。

但是,在視頻里卻拍到,陳月芳正握著一只灌滿了藥液的注射器。

“啊……啊啊啊……真沒……真沒找到么?”

“真沒有……我今天真的忘了。”陳月芳眨了眨眼,狠咬著牙說道。

“呼……嗯……嗯哼!那算了!反正……現在我被這小子干得突然有點進入狀態了……哦……哦哦哦!舒服!要殺他的機會以后還會有……那就先讓我痛快一下啦!嘻嘻……干我!肏后媽的騷寶貝干我!哦哦……舒服……”

畫面上的陳月芳,面有難色地看著葉瑩和我,默默地把注射器放回了手提包里……

“沉副局長……這兩個視頻,給我發一份吧。”我捏著槍柄,放下了手槍,對著沉量才說道。

“That‘s my boy!看來我沒看錯你!現在還是請你出去。等明天早上,我會派人把東西送給你。”沉量才看著我,得意地笑了笑。

PS:想了想還是把5.16抓緊寫完了。最近媽媽的狀態卻是不是很好,希望大家耐心等一下5.17。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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