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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萬花筒中的美夢 第5章、4

隨著尤仁發的一聲咒罵,貌似一摞紙張之類的東西,“嘩啦”一聲,被從桌子上一巴掌掃到了我與隔壁會議室的墻面上。

“尤副主席,您消消氣……”聽起來,應該是張霽隆走上前去,彎腰撿起了那一摞紙。

“我怎么消氣!”尤仁發對張霽隆怒喝道。

張霽隆只是默默地拾起地上的東西,放到桌子上,沒再說一個字。

“霽隆,你不用管,沒事,你讓他說。”陸冬青輕聲對張霽隆說了一句,似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尤仁發依舊暴怒道:“陸冬青,我也是學社會學出身的,信息傳播那套我比你熟悉!剛才銘洋說你操弄人民情緒,我看他說得輕了——你根本就是在操弄民粹!你以為我看不出你的把戲嗎?你最開始跟這個姓張的一起拉攏飲料廠商搞什么抽獎活動,目的就是為了大量收集老百姓的個人信息,再利用所謂的有獎問卷,根據行為心理學把每個人思維理念和對市政話題的偏好歸類,然后按照他們的偏好投放帶有煽動性的廣告——這其中,你們制造了大眾對于外企的恐慌、對于在本地生活外國人的對立,并且,還編造了‘人造肉有害論’!呵呵,你口口聲聲讓你的團隊宣傳要保護我們本地的企業,但你知不知道你們的這個‘人造肉有害論’讓多少本地的食品廠商受到影響?最厲害的是你們居然利用這樣的輿論,影響了股市……”

哈?這次全球的股市波動,難不成真的是像徐遠猜的那樣?

“我實在聽不下去了……”陸冬青一拍桌子,語氣依然冷靜,“我不是巴菲特,我也不是索羅斯,我陸某人何德何能敢操縱全球的股市?你們一進門我就說了,這次的股市震動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當然,我個人了解和研究出來的具體的全球金融市場方面的情報,我也不愿意在這里跟你們掰扯,你們要是能看得懂英文,自己去《經濟學人》雜志和《華爾街日報》上面找去,德勤和畢馬威兩家審計事務所在去年的四月份就已經有報告進行了預期,這次所謂的危機,完全是因為美國和國內的這些資本家沒有做好對策。如果說‘人造肉’的股價跟它有什么關系,那也只不過是壓在駱駝身上隨便的一棵稻草而已……”

“呵呵,你說的倒是……”

“能不能讓我把話說完?”陸冬青第二次猛拍了一下桌子,這次他也徹底怒了。

尤仁發那邊沒了聲音。

“至于你說我制造對立、制造恐慌,呵呵,那些論調又不是我陸冬青一個人在講——甚至,你尤仁發副主席在去年的八月份的全國行政大會上,還提出過外資企業對本國企業的惡意排擠問題……”

“你就別偷換概念,混為一談!”尤仁發那邊也一直保持著高亢的火氣。

“……有這樣論調的文章、視頻、書刊,遍地都是;”陸冬青沒有例會尤仁發,自顧自地列舉著,“而關于‘人造肉’的事情,你可以去查——都用不著派人,現在拿出手機就可以查,看看那些廣告和文章當中,有提到過‘人造肉有毒有害’這樣的描述嗎!每一頁的上面,寫的分明是‘人造肉無益’,這也是國家科學院的科研結果,這種東西吃了不會對人有任何好處——那些廣告和文章里,只是強調了這一點,結果被大眾以訛傳訛變成了你口中的‘有害論’。而您為什么對這件事這么上心呢,尤副主席?”

“你!……你什么意思陸冬青?”

“讓我想想……我沒記錯的話,香肴肉食公司的那批人造肉制造流水線,應該是藍黨黨部的財務部部長林賢奎投資購置的,而想肴肉食的最大股東名叫尤仁杰,那是您的族弟?另外,F市還有兩個神秘的女股東,尤愛芳和尤愛華姐妹,也在不少擁有藍黨背景的企業進行了超過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投資……”

“那又怎么樣?那是我親戚名下的合法收入!你想血口噴人?”

“我知道,不過按照我原來的設想,‘人造肉’這個行業受到的沖擊,是專門針對與藍黨和支持藍黨的財團所擁有的86.16%的企業的,畢竟當年人造肉的進口是藍黨中央的倡導;結果我完全沒想到,會讓您尤副主席元氣大傷。”陸冬青嘲諷地說道,“如果道歉能讓您好受一點的話,那么,對不起。”

尤仁發明顯是被氣得暴怒,因為隔著一堵墻,我也依舊能聽得出,尤仁發正用鼻子極其用力地往身體里著氣,用力到他的鼻子所發出的“咻——咻”聲音,都讓我差點以為是電鉆在什么東西上鉆孔。

而在這間房間里的我,聽他們的吵架早就聽得傻了。這次我總算明白了陸冬青的策略究竟是什么,盡管這里面每一步的實行我還是有些迷惑;而這巨大的信息量,讓我的大腦一時半刻轉不過彎來。

“你別得意,姓陸的。”米銘洋再次對陸冬青發難,“以我一個資深政治宣傳家的角度來看,這層樓里面,你所弄得那些東西也十分不專業!就拿你做的那些文化衫來說,上面只有標語,沒有一丁點關于楊君實同志這次選舉的相關內容,你說得過去嗎?你做的這些東西,就算是拿到我們黨部,讓黨內的同志評審,這關也過不去吧?你一點針對性都沒有!恐怕那些青年團團員,讓他們去設計,都會比你做的好!”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呵呵呵……”陸冬青不屑一顧地笑著,“唉,我問問你啊,資深的米部長:你們以往……對,還得算上藍黨和地方黨員的份——你統計過自從國家政體改制、兩黨和解之后,每一屆政治選舉之后,那些被畫得跟‘城市牛皮癬’一樣的文化宣傳服飾,重復使用率是多少嗎?”

“那……你統計過嗎?”在一邊的虞孟覃反問道。

“不好意思,我還真統計過。”陸冬青喝了口水,“我可以告訴你,這個重復使用率是零。”

“什么?”隔壁會議室里的人全都驚住了。

“這不是我瞎編的,當然,我怕你再摔我的檔案夾,數據報告我就不給你們看了。三個黨派的相關數據我們都調查了,結果居然是零——也就是說,鄉鎮農村的村民、還有城市中的低收入群體,哪怕他們沒有衣服穿也不愿意把印著政治主張和政治人物的宣傳文化衫拿出來穿,但我不知道這有沒有官僚干部們的一些特殊操作介入;同樣,其他收入群體,寧可把那些衣服丟掉、或者拿去當成擦地擦玻璃的抹布,也不愿意再穿一次,他們都覺得選情一過,那些衣服就沒有了任何意義。而這次問卷,百分之98.6%的受訪者,包括支持藍黨和地方黨團的選民,都覺得一件只印了四字標語的紅色套裝,款式新穎,干凈整潔,他們都愿意把這些衣服當成休閑服來穿——實際上,你們也可以去大學校園里面觀察,現在已經有不少的年輕人在羽絨服和毛呢大衣里面穿上了我設計的衣服——為什么?因為恰好馬上臨近圣誕節和元旦,西方的圣誕老人是全身上下一身紅,咱們自己的元旦也是靠著紅色烘托喜慶,年輕人喜歡!什么叫做‘沒有針對性’?‘針對性’難道就是把衣服上面寫滿了競選廣告么?各位,你們看的可能只是這一屆大選,而我是想把‘守衛輝煌’四個字,做成一個流行文化符號,畢竟楊省長將來,還要準備競選國家元首的,對吧?”

“他媽的,你一個臭知識分子有什么好牛逼的!”米銘洋破口大罵。

“你用不著想那么多,陸冬青,你已經把F市給搞成了一灘渾水!”尤仁發咬著牙說道,“你在煽動民粹,給老楊下個任期的Y省搞出一個爛攤子!”

“那我請問,副主席,民粹遍地和楊君實連任,對于現在的紅黨來說哪個更重要?”陸冬青也針鋒相對,絲毫不懼,“我早就說過,造勢的方式有很多種。虛假繁榮的輿論是造勢,開拓一個新局面也是造勢?你難道信不過你支持的候選人的能力?”

“我不想再跟你做任何無謂的討論了。”尤仁發說道,“反正今天你必須主動跟楊省長請辭——紅黨這張桌子上根本沒有你的位置,更何況你連黨員都不是!”

“呵呵,我已經把事情做到了一半,你讓我辭我就辭么?”陸冬青不卑不亢,聲音也極其冷酷。

“哼,你不辭也可以,那我們就去選舉委員會舉報你!”魏喆在一旁說道,“這樣的話,即便隨后楊君實同志無法連任,也罪不在我們。”

陸冬青和張霽隆都沒說話。

在這邊會議室里的我,聽了這些話,卻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人。

“好啊!”陸冬青說著,貌似拿起了什么東西,旋即在他的那間會議室里響起了手機按鍵音。按了一通,陸冬青突然釋懷地笑了笑:“可以,按照魏會長說的,我不干了。當然,剛才我把三位對我的命令和我的決定編輯成了一條信息,在我的手機里轉發了五個群。”

“幾個意思?”尤仁發疑惑地問道。

“等等看就知道了,”陸冬青悠悠說道,“今天請辭的,可不止我陸冬青一個。”

話音剛落,那邊會議室里,響起了一陣手機來電鈴聲,隨即被人摁掉了。

可剛安靜沒幾秒,電話又響了。

“怎么回事……這時候來電話?”魏喆小聲說道。

“接吧,魏會長。要不然,等一會兒事情可能更麻煩。”陸冬青說完,又喝了口水。

沒想到,陸冬青剛拿起杯子,那間會議室里電話突然集體響了起來,鈴聲此起彼伏,如交響樂一般。

“嗯……”尤仁發氣呼呼地悶哼了一聲,接著站起了身,推開了門,然后他居然來到了我的這間會議室。他推門以后看到了我,愣了兩秒后沒理會我,還是接通了電話:“喂,尤仁發,什么事……什么?集體辭職?還抗議?真是反了他們了!小李,你讓他們……什么?你也要辭職!你怎么回事!老子可待你不薄……你說什么?你!……喂?喂!”

沒等尤仁發把話說完,電話居然掛了。尤仁發氣惱地看著手機,幾乎快氣得準備砸電話。他立即沖會隔壁的會議室,開門一看,里面跟他一起來“逼宮”的其他人,也都亂了陣腳。相互間仔細一交流,才知道剛才那一陣電話后,紅黨青年團的整個行政組織、宣傳部整個辦公室、新聞局的三個辦公室、商會的執行辦公室、市場調研部、凱萊國際的市場部、銷售部、運營部全體,還有其他人的企業和機關辦公室,一下子居然都出現了鬧著集體辭職的情況——當然還有他們幾個自己成立的楊君實競選總部的人,也都決定了立即解散。

“你可真行啊,陸冬青,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尤仁發憤怒到上氣不接下氣。

“我不是都說了么,我就在我的SNS里的幾個聊天組群發了幾條信息而已。”陸冬青慢條斯理地說道,“十二年前的那個政變后,我離開了DL證券,進入大學當了經濟學和社會學講師,十年前我拿到博士學位以后,成為了教授,開始在Y大的工商管理學院講MBA課。呵呵,你們各位可知道,在這十年間,在Y大還有F師的社會科學院、商學院、經濟系、和工商管理學院,從我的課堂上,往你們紅黨黨部,還有那些與你們各位有關的企業,輸送了多少我教過的學生?事到如今,你們幾個,對我這個他們的授業恩師過河拆橋、咄咄相逼,你們猜猜,他們知道了這些事情以后,會怎么想你們?怎么想自己?怎么想你們所代表的企業和政黨?剛才米部長不是問我,我一個‘臭知識分子’有什么好牛逼的嗎?沒錯,我確實沒什么好牛逼的,只是可以不用看你們這幫人的眼色做事罷了。”

“你……你……”

陸冬青的一席話,噎得在座所有人都說不出一個字。

唯獨張霽隆站在陸冬青的身邊,哈哈大笑。

正笑著,他的電話也響了,于是他立刻走到門口打開門,然后邊接通電話邊走進了我的這間會議室,看到了我之后還對我招了招手:

“哎,秋巖……喂,楊兒?……對,他們都在我這……呵呵,你說還能因為誰來的?……對啊……這都快倆小時了……我都沒想到,但我早跟你說過,人家陸冬青就是有這個能力,敢跟加拿大灣街吹哨子的能是一般人?……嗯,呵呵,剛剛那么一下,我一猜,老爺子就得知道!那他怎么說的啊?……嗯……嗯……嗯,我知道,我也沒準備插話兒……嗯……行吧……行,那你替我問候老爺子。”

掛了電話后,張霽隆指了指我:“再等一會兒,這邊完事兒以后我帶你換個地方聊天。”

沒等我對他點頭,張霽隆又連著轉著圈地回到了隔壁那間會議室,此時那里面安靜得很,除了陸冬青喝水的聲音之外,還能聽見筆尖在紙上寫字的聲音。

“怎么著,各位?尤副主席?米部長?虞局長?魏總?要我說算了吧,大家現在都是為了楊省長、為了紅黨的將來一起出力的,用你們的話說,都是在‘統一戰線’上面的,大家也別傷了和氣。”

“誰跟他和氣!”尤仁發的語氣顯得十分狂悖,他聲如洪鐘地對著陸冬青大吼道,“姓陸的!我在商界政界前前后后縱橫二十八年,你是第一個敢跟我這么叫板的!你行!告訴你,你別以為我沒辦法收拾你!你的好日子,過不長啦!”

話說完,尤仁發氣得摔門而去。其他的那些紅黨的高官們,也都一言不發,憤而離席。

就在尤仁發他們一行人等電梯的時候,尤仁發的電話又響了。走廊里其他人全都安靜了下來,尤仁發似乎特別有底氣,于是還把手機的免提擴音器打開,讓隨行的人一起聽;坐在會議室里的張霽隆笑了兩聲,對陸冬青說了一句“瞧著吧”,也不在作聲;而我猶豫片刻,又特意跑到了門口,隔著門偷聽著電話的內容。

“喂,老尤嗎?我是楊君實。”電話里,楊君實的聲音溫柔和藹,跟久浸煙酒的其他官僚們不同,楊君實的嗓音十分干凈澄明,從他說話聲中感受不出任何歲月的痕跡,“聽說你現在,在我家楊兒的那個朋友那里?”

“沒錯,老楊,我現在就在隆達集團的十樓,他們不是給你搞了個競選總部嗎?”尤仁發略顯委屈,又成竹在胸地說道,“老楊,你知道剛才就那個姓陸的教授干了什么嗎?他一個人幾句話,就把咱們黨部給弄癱瘓了!老楊,這個陸冬青,可是當年搞政變那位行政議會副委員長陸冰的侄子,這可是原則問題!這個人,不能用!”

“老尤,我給你打電話不是跟你說這個的。”電話那頭的楊君實說道。

“那是什么?”

“實際上今天早上,我和劉副主席、趙副書記,還有咱們Y省黨部黨委、紀委的各位同志,跟黨中央的幾位領導開過一次電話會議。”

“咦?你們開會,怎么也不叫上我?”

“嗯,我們是特意沒有叫上你。”楊君實平靜地說道。

一句話,弄得走廊里所有人都亂了,全都小聲交頭接耳:

“這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什么情況?”

“別問我啊,我都沒聽說今早還有會?你聽說了嗎?”

“我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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