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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未調味的布丁 第八章1

莫名其妙的一晚上,總算在我嘴里換了三顆帶麻藥的棉球之后過去了。

從這一天一直到新年以前這一段時間里,又連續地發生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

在12月31號這一天,我連續收到了兩份郵寄檔案,簽收的間隔為一個小時,而且全都是從首都寄來的,第一封的寄信地址是“首都九城區平安街110號,國家商貿部調查處辦公大廈”,但是里面的東西,卻是從“司法部司法調查局-總部”

發來的一封處理函,上面就一行字:“因Y省F市市級警察局重案一組代理組長何秋巖于12月29日晚在F市林檎機場攻擊嫌疑人某某,對嫌疑人某某采取非人道逮捕手段,遂對何秋巖進行嚴重處分處理。”

且連個落款都沒有,倒是只有公章和看不出來簽的是什么的簽名;

而第二封檔案的寄信地址卻是“首都明臺區南四條路32號,國家司法部司法委員會調查局總局”,上面的內容,除了標題、名頭和落款也就一行字:“對Y省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代理組長何秋巖的處分決定,非系我部我局下達簽署;

如何處理,著由Y省警察廳、F市警察局及重案一組代理組長何秋巖本人自行酌情。”

第二件事:

“司法調查局”

在12月29號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和許常諾咱們幾個被黃云煙帶到省政府省長辦公廳大樓的時候,他們帶著另一個車隊開進了市局,并且在他們的要求下,他們把顧紹儀的手機、網監處破解的顧紹儀的云端數據與大白鶴自行做的數據備份全都帶走了;

同時在天翔路分局那邊,也有他們的人要求著天翔路分局打開了蘭信飛的家門,然后把蘭信飛的電腦連著顯示器和主機全都帶走了;

當然,他們這些人只是拿的是“國家司法部司法委員會調查局總局”

的公函,他們的工作證件清一色全是Y省紅黨黨委政治保衛處的,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黑色或深灰色立領正裝、胸口別了個紅色五角星胸章。

而且,他們拿著的那封來自司法調查局的公函上面的簽字,簽的并不是司法調查局局長的名字、也不是司法部部長的名字,而是赫然用細毛筆寫著三個大字——“易瑞明”。

第三件事:

在12月30號這一天早上9點,首都國務院發了一條聲明:“副總理上官立雄因身體健康問題,宣布請辭,并已將辭呈遞交元首府與國家議會。副總理職權暫由總理米正康代攬。一切后續安排,皆將由國務院與國家議會相關人士商議決定。”

而隨后在9點30分,首都紅黨中央黨委也發布了一條聲明:“我黨中央委員會主任上官立雄同志,因為自己的身體健康問題和其他特殊原因,向我黨中央黨委提交申請,辭去一切黨務職務;

經過中央黨委與總書記易瑞明研究決定,同意上官立雄同志的申請,相關工作即日起暫時交由副主任齊重同志負責,其他安排聽從黨組織決定。現上官立雄同志與家人,正在政治保衛處總部安排下前往左泰河進行休養并接受相關身體檢查和治療,望黨外和社會各界人士勿念。”

而緊隨其后,從商貿部、能源部,再到中央工業銀行、以及上觀國際集團,領導層,全都遭遇了一次大換血,尤其是上觀國際集團的總裁、執掌上官家族的大小企業將近三十余年的上官麗萍宣布辭職,并把股權轉讓出自身持股百分之五十的新聞,一時間成為了財經類新聞的熱搜榜一。

——這些看似離我遠的事情,我和我周圍的人貌似都很清楚;但是有些看似離我很近的事情,我們卻近乎一無所知。

……或者說,倒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了,只不過那些事情,全都是黃云煙告訴我的。在那天大概晚上十點半左右,也就是差不多楊君實主持的那個臨時召集會議結束的一個半小時之后,黃云煙單獨把我叫到了一個會客室,剩下的五個人則都留在了之前的那個大會客室里。

我其實挺疑惑的,既然他們紅黨政保處的人是把我們六個一起請到他們Y省黨委,那還能有什么事是不能讓我們一起聽的呢?

但其他五個人可沒管那些:而且說起來,紅黨黨委的人倒是比藍黨黨部和M省安保局的人將就多了,他們一看時間很晚,于是就給我們所有人都安排了宵夜——最牛的、當然過后讓我越想越不對勁的是,紅黨Y省黨委的人好像對我們所有人的口味都了如指掌:

專門給許常諾上的,是一份熱乎的酸蘿卜牛里脊紫菜包飯、配拌牛板筋,還有用辣拌青蘿卜絲做的咸菜豆腐清湯;

秦耀這家伙的面前,直接擺了兩桶炸雞,還特意配上了加拿大千島醬;

楊沅沅面前則是一份熱乎乎的叉燒肉跟脆皮豬拼在一起的雙拼飯,旁邊還配了蒜蓉茼蒿、玉米筍和梅干菜;

陸思恒面前,則擺了一大份燒烤,什么烤牛筋烤羊腰烤蠶蛹烤雞脆骨,還有烤韭菜烤蘑菇烤茄子,還特意配了一張馕餅;

而傅穹羽面前,則擺了一盤雞蛋鮮蝦韭菜水餃。傅穹羽這孩子平常看起來并不是特別情緒化的男孩,配醬油調白醋,可沒想到他在剛吃了一口餃子之后,竟然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背過身去抹了兩滴眼淚。

而在我來到那間小會客廳之后,黃云煙親自給我擺了一碗雪里蕻牛肉米粉——我雖然沒有特別喜歡吃哪一個小吃作為宵夜,但我確實喜歡在晚上睡覺前吃一點帶著湯水的東西,而且就最好是米線粉絲這種東西。

只是我嘴里剛被上官果果那畜生打掉了一顆臼齒,雖然經過醫生處理之后現在不疼了,但我明顯感覺到那里的血窟窿還在往外冒血,于是我便沒吃一口。何況眼前的黃云煙,似乎天生自帶“震懾”

天賦,兩只眼睛就跟兩盞重裝直升機上的探照燈一樣,被他多看一會兒就覺得下一秒可能就會有機關槍打過來。

當然,眼前這黃云煙長相倒是極其英俊的,高個子、平頭、丹鳳眼、劍眉、高鼻梁、闊嘴白牙、飽滿的額頭、棱角分明的下巴,像極了電影《太寧宮保鏢》里的許正陽——何況他本身就是干這個的,身上的錚錚鐵骨可比演員演出來的更真實;

料想他今年怎么也得四十五六歲了,可臉上卻真不見一點皺紋,頭上也一根白發都沒有,看起來就像根本比沒大幾歲一樣,可以說這個老帥哥算是我見過的最顯年輕的人了。不過他這一身帶著攻擊感十足的正氣和傲氣,卻又讓人覺得心中突兀。

黃云煙見我捂著嘴看著眼前的湯粉一筷子不動,便立刻讓手下端走了,緊接著他稍微思考了一下,還是叫人給我端上了一碗菠菜蛋花湯。

“還是吃兩口這個吧,你的嘴巴吃不來小灶,那就來兩口咱們保衛辦公室的大鍋湯水,吃不下去也盡量吃一點。菠菜含鐵,雞蛋更不用說,是很好的蛋白質來源,都對你嘴里的傷有好處。”

黃云煙說道,“我嘴里的臼齒也被人打掉過,而且我嘴上受過的傷可比你的嚴重多了。過去有一次我參加訓練,跟人對拆肉搏,對方一不小心一腳踹到我嘴巴上了,結果我的下邊牙齒直接就把口腔壁磕爛了,差點直接咬透了——剛受傷那幾天,別人是能從我臉上……

您看,就這,下巴到嘴唇中間這塊地方,都是能看出來兩道紅印的,那應該是有血從毛細血管里在往外滲。

那時候我們教官就總給我開小灶,讓我吃菠菜蛋花湯,跟肉松拌米飯泡著吃。過了一周,我的嘴巴就開始好起來了。等何警官您回家去,您也可以試試。”

“黃處長,請您別一口一個‘您’了,我何秋巖幾斤幾兩,敢在傳奇保鏢黃云煙面前稱尊?還是叫我‘小何’或者‘秋巖’吧。”

“哈哈,行,那我就叫你‘小何警官’吧。”

“大名鼎鼎的黃處長,把我單獨叫過來并不完全是想跟我探討怎么治口腔里的傷口的吧?”我張口吐掉嘴里的藥棉,捏起勺子喝了兩口湯。

“當然不是。”黃云煙說著,從身后拿出了一本檔案袋,“知道你們關于最近這個上官果果先生的案子還沒完全了結,你們又一下子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從一開始省政府和我黨省委就料定你們肯定會遇上麻煩,但是因為某些原因,我們也沒辦法直接幫你們——畢竟政體改革之后,政黨輕易無法介入司法程序,這個你也是知道的。

但畢竟上官果果此人,是我黨首都高官的家屬,對你們來說棘手,對我們來說也得是該甄別就甄別,該清理門戶就清理門戶。現在不是我們一黨專政的時候了,可我們的內部紀律要求從來就沒放松過。”

“您稍等……你說你們紅黨‘從一開始就料定’我們會遇上今天這種事嗎?”我馬上放下勺子,對黃云煙問道。

“哈哈……”黃云煙低下頭,深吸了一口氣,卻還是決定把他知道的一些事告訴了我:“上官果果犯過的事情,可不止在F市殺了自己女友顧紹儀這么一起——當然,能跟他稱得上是‘未婚妻’的女友,全國上下也不止顧紹儀一個了。”

“他還做過什么?”

“這個我就不能告訴你了。總之,其他地方的警方也有不少想要拿他的,但是也因為種種原因,都沒辦法對他進行提告,過了24小時、48小時、72小時的,就都把他放了。”

黃云煙想了想,又對我問道:“上官果果是否有跟咱們F市警方提出過,不要見自家派遣來的律師的要求?”

“對,他的確這么要求過。”

“這就對了。這是他和他們家律師達成的一種默契:如果他跟警方或者檢方提出見律師,其實說明他所涉及的事件主要責任并不在他,但他卻可以通過自家律師和自家名聲,向檢方警方進行施壓,讓司法部門的人員對他所涉的下次事件,產生一種預先畏懼心理;

但如果他提出說什么都不想見律師,這就表明他摻和進去的這件事情,他的責任可不小,完全不是能通過簡單的法律途徑能夠解決的,這樣的話,只有他們家的律師在外面安排的人,說出相應的暗語或者戴上相應的衣飾,遇到事情之后被關在警局或者檢察院的上官果果才會相信那些聲稱是要幫助他的人。”

我這才大感受騙,怪不得上官果果說他從最開始就沒相信我的手段。不過照此一看,我的這么點手段也真是嫩得很,早就趕不上他自己預先設計的對策了。

而且我也真算是見識了,從警校剛畢業的時候,因為一直被人用“警專生轉升學中最優秀”的名頭捧著,我覺得我自己哪哪都行,被“桴鼓鳴”一案那四五個教育了一通之后,我算是對自己的認知明確了不少,自己的性子也收斂了不少,等到再回到局里,連續高強度地遭遇了羅佳蔓和上官果果這倆人的案子,我才終于知道了人跟人之間從智商到心思再到善惡之間的差距。

見天地、見眾生,方能見自己,這一瞬間我還真覺得自己足夠幸運,否則我在上官果果面前,也不過是一只有可能咬他一口但也完全任憑他把玩的螞蟻而已。

“那他們家的律師,在知道了這次他遇上大麻煩了之后,又是怎么操作的呢?不瞞你說,黃處長,我是知道我們這邊天翔路分局出了點問題,有個叫那歡的警官被一通從首都打來的電話給恐嚇了,但是以我的判斷,威脅那歡一個人,不足以讓上官果果那樣地有恃無恐,我覺得其實還……”

“小何兄弟,”聽我把話說到此處,黃云煙立刻抬起手攔住了我的話語,“年輕人保持一種猜疑和好奇的態度,我從來都不認為是什么壞事。但是有的東西,就算你知道了,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知道這些對于你而言根本沒什么用,只會徒增煩惱罷了。當然,我還能告訴你的,就是顧家人在你們局門口搞得那次騷動,其實也完全出自上官果果的手筆。顧家是根兒正苗紅的漢人,而無論是錫伯族還是滿族,都沒有說女孩子死后仵作不能近身的說法。”

“原來如此。”其實我這會兒,已經早就猜到了。

“作為這個案子的主辦警官,小何兄弟,你更該關心背后的真相,不是嗎?兩個案子如此巧妙地并聯在一起,這對于我們國家的法律史和罪案史而言,也算是一樁天作奇案了。”

“也對……那現在怎么辦?您的意思是,我馬上去再審訊一下上官果果?”

“不用了,呵呵,”黃云煙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小何兄弟可真大膽,我估計站在你現在這個位置上的,敢這么跟上官家的人叫板的,放眼全國都沒幾個。話說小何兄弟,我真得問一句:你這么跟上官果果過不去,真就不怕上官立雄派人找你麻煩?”

“……”我咬了咬牙,卻說不出一句話。

“看樣子你還是怕了。”

“我這個人頭腦簡單,黃處長,您可能不知道,我在我們局里是出了名的混不吝。遇到事情,我沒想那么多。與這個相比,我更害怕上官果果從我手里逃了,逃脫了法律制裁,這對我來說才是侮辱。”

“哈哈,小何兄弟這話說的,也真挺像夏濤老先生和夏雪平女士能說出來的話。”

“怎么,您認識我外公和夏雪平?”

“哦,我只是聽過名字……老早以前,我應該是跟你外公在工作上見過幾面,但根本沒說過話。不過你放心好了,別的我不敢保證,把上官果果交給我們,我敢說這次他絕對是要去見定了馬克思和列寧的了。

并且,剛剛我已經得到了首都司法部、中央警察部和省警察廳的同時授權,我們紅黨政保處已經趁著剛才你們休息的時候,審訊過上官果果了。”

說著,黃云煙又指了指放在我面前的檔案袋,“這里面就是我們的審訊記錄,剛打印出來的,紙上面還熱乎著呢。小何兄弟如果不介意,我可以直接把真相口述給你。”

我又一次放下勺子,拿起那本檔案袋,把里面的材料取出讀了起來;——但同時,黃云煙也在像自說自話一樣,對我講述著經過他們紅黨政保處審訊后,上官果果的招認內容來:

“其實上官果果,還有已經你們移送到女子監獄的那個叫萬美杉的女人所說的內容,都有一大部分是真實的。前天晚上,上官果果按照你們所掌握的時間回到酒店,進門,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顧紹儀,而顧紹儀也因為心臟病發作陷入了休克的狀態——

只是現在我們都知道,顧紹儀這時候的心臟病發作,并不是因為她的先天性心臟病,而是由于上官果果對其的心臟病藥物進行了蒸餾提純,導致的心衰竭。

我剛剛說過,上官果果在全國,能夠跟他的關系達到‘未婚妻’的女人,用兩只手加一起都數不過來,但是有趣的是,咱們這位年輕的、姬妾成群的副總理衙內先生,又容忍不得自己的那些女人們與別的男人有染。

可是山高路遠,就算他有孫猴子的脾氣、又能日行十萬八千里,但他也不會拔根毫毛變出來三十多個分身去,在全國各地看著他的那些女人們。

顧紹儀對他的態度其實也并不如他誆騙你們時候講得那么好,而且其實咱們的這位顧小姐也是一個特別愛玩的人,她其實很喜歡逛夜店、泡酒吧,能認識咱們市的那位流氓大律師蘭信飛,就也不足為奇了。

我也算是見過那個蘭信飛幾次的,對他的了解更是比他自己都清楚——‘潘驢鄧小閑’,他就是這么個男人,而且著實會哄女人,再加上他又傍上那個‘臭儒了子’做靠山,江湖上的花花鳥鳥真的都愿意往他的懷里撲。

而至于咱們的上官果果先生,呵呵,‘自己的鞭子’不中用,就得再找人工的鞭子抽打那些女孩們,時間長了誰受得住——我說的這個意思,你懂的吧?”

“懂……呃,您剛才說的那個‘臭儒了子’是誰啊?”

“啊喲!失言了,哈哈,小何兄弟可別介意,我也跟著楊先生溜順嘴兒了——我說的是隆達集團的張霽隆張總裁。說起來,這張霽隆當年好端端的也是個名牌大學畢業的學生,干點啥不好,偏偏要當混子流氓……不過我可知道,小何兄弟跟咱們這位張總裁的關系不一般,按理說,小何兄弟也算是咱自個的‘娘家外甥’了。”

“哦,原來是這么回事……呵呵,不介意不介意。”

我拿著那本審訊資料應聲道。我自己話音剛落,再另起一篇紙讀了兩行,霎時間心中不免一驚——讓我驚訝的倒不是紅黨政保處短短兩三個小時內的審訊效率,而是我竟然還在其中,發現了顧紹儀的尸檢報告——不錯,是經過Y省安全保衛局授權的,

“授權簽字人”一欄上面也竟然正簽著龍飛鳳舞的四個大字:“歐陽雅霓”。

小C和邱叔他們平時的正常尸檢速度我是清楚的,從我發現上官果果給顧紹儀的藥物做手腳,到我真正逮捕上官再到我們被帶來省政府,前前后后總共也就兩個多小時的時間,

如果是按照正常邏輯的流程,上官果果被帶來省政府、紅黨政保處以省政府名義申請司法審訊授權、然后再通知安保局協助進行尸檢鑒定,這么短的時間內,先不說尸檢步驟過程,就我手中的這份差不多三四頁的尸檢報告就根本不可能寫出來,

更何況還帶著各種片子和指標圖表;

再者,歐陽雅霓真的能用這么快的時間,就把顧紹儀的父母舅舅勸通、讓他們同意安保局的鑒識官在自己女兒的尸體上動刀子么?

就算是顧家人都是被上官家族脅迫才拒絕讓警方給女兒做尸檢的,那這一會兒上官果果被我們逮捕、又被帶到省政府來這些事情,他們也應該不會知道得那么快吧?而且上官果果雖然被捕了,上官立雄的勢力,此時此刻還是在的,不是嗎?

——所以,可能的情況只有一個:那天歐陽雅霓把顧紹儀的尸體帶走之后,回去他們就給她做了尸檢。

而對于捧著那本資料的我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黃云煙明明看在眼里,卻絲毫不在意地繼續給我講述道:

“一方面是無窮無盡地把自己當做玩物地性壓榨,另一方面在蘭信飛那里,除了生理上的滿足,還能得到心理上的關懷。換位思考一下,任誰都會選擇蘭信飛而拋棄上官果果,就這樣,顧紹儀原本是想跟蘭信飛私奔的。

但是紙包不住火,何況上官果果從小就被家里的人訓練得心思極為縝密——縝密的心智,是我黨培養子女時候最為注重的優良品質。上觀國際在F市本身就有不少暗樁,上官果果在本地的狐朋狗友也多,知道顧紹儀和蘭信飛兩個人的私情,簡直輕而易舉。”

“所以,上官果果就這樣動了殺心?”

黃云煙看著額頭冒汗、滿眼疑慮的我,肯定地重復了一遍我說的話:“所以上官果果就這樣動了殺心。”

說實話,我覺著有點不對勁。剛剛在機場的時候,上官果果表現得雖然確實有點歇斯底里,但是我注意到他對顧紹儀的實質態度根本是滿不在乎的——如果是這樣,一個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確實有一定的控制欲,他難道就會對一個自己其實骨子里并不是很在乎的女人,因其出軌而妄動殺心么?

或者說,他一個副總理的兒子,就因為這么點事兒殺人,難道值得嗎?就算是想殺人,他用得著親自動手?

可我現在也沒見到上官果果,材料上上官果果自己的供詞要是這么寫的,所以我也只能這么信。

“難以置信,是吧?”

沒想到黃云煙直接窺破了我的心思,

“因為自己眾多女人之一的顧紹儀出軌,他就把人殺了,你覺得,有點過于殘忍?”

“呃……”

“殘忍的還在后頭——你仔細看了嗎:其實在上官果果回到房間之后,到他找保安來實施急救之前,顧紹儀雖然陷入休克狀態,但也并沒有斷氣。

雖然那些治療心臟的藥物被他進行了提純處理,但是每一顆膠囊的劑量其實他是不好掌握的,而且根據人體的不同體質,一下子服用大劑量的藥物,人體也不見得可以瞬間全部吸收。

“也就是說,顧紹儀明明是有機會得到施救,甚至生還的?”我問道。

“對。”然后,黃云煙看著我,幽幽說道,“說到這里,你再想想顧紹儀后腦處那一處的撞傷是怎么來的。你還會覺得上官果果這個人不殘忍嗎?”

“難道……”在我腦海中,登時出現了兩個畫面:

其一,上官果果見顧紹儀還有呼吸、甚至手指還能動、嘴唇還能囁嚅,那看起來溫柔斯文的男人,便立刻皺著眉咬著牙,抱著那孱弱可憐的女人的頭顱,對著那座大理石迷你吧臺的棱角猛然撞了上去……

其二,上官果果同樣見到顧紹儀還有生命跡象,便扶起了她的身體,算好了距離讓她站在迷你吧臺前,然后一推,任由顧紹儀向后自由落體……

能這么干的人,也確實太殘忍。

“然后,他在殺了顧紹儀之后,又去蘭信飛家干嘛去了呢?難道他是想要尋仇、殺了蘭信飛?”

“依照他自己的說法,我想并不完全是這樣。”黃云煙給了我這樣一個答案,并又對我問道:“咱們F市,有個名叫龍耀鳴的人你認識的吧?”

“當然認識,他昨天晚上找過我,說是要我幫他申冤尋仇,他的女兒龍婧姣被人強暴過的辛酸經歷,被上官果果拿來爆料炒作自己的書改電影了——當然,之前我問上官果果的時候,他說的是,把龍婧姣的事情和信息爆料出去的是顧紹儀,現在想來,他應該是說了假話。”

“沒錯。這件事,也是上官果果發現顧紹儀和蘭信飛的私情的契機——上官果果把這件事爆料,并找了三家傳播公司幫忙炒作此事,他跟那些公司的所有的聊天記錄、往來財務數據還有相關合同契約等東西,全部被顧紹儀發現了,

并把這些東西全都傳到了蘭信飛那里,自己留了個備份,按照我的理解,以及上官果果自己的論斷,應該是顧紹儀想拿著這些東西要挾自己與她分手,否則,這些資料只要一經爆料,上官果果的名聲必然受損,他的電影也不見得能賣的出去了。

所以他找到蘭信飛家里,為了找到并抹除相關的資料是最主要的事情,次要的才是殺了蘭信飛,既是滅口、又是報仇。”

“您說的這些資料,是指現在能在顧紹儀手機云端當中查到的,除了那些張艷照之外的壓縮數據文件嗎?”

“正是。”

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如果說名聲受損,其實自打跑車超速撞橋、且發現校花與其在車里進行駕駛的過程中兩個人同時相互“駕駛”

的新聞爆料出來,上官果果這個人在民間基本上就都是負面輿論了,而后那些什么群交派對、疑似濫用藥物之類的消息流傳甚廣,更是讓上官衙內的惡名跌落谷底,名聲本身就在最低處的,就算再受損還能損到哪去?

何況上官果果給我的感覺是,他根本不在意外界對他的看法。不僅如此,將近十幾年前,他就趁著自己的臭名遠播寫出了那么多的小說,然后借著這種反向炒作,他的那些書銷量還真的都很不錯。

那現在再試想一下:如果上官果果泄露龍婧姣個人信息致人自殺的消息披露出去,上官果果是不是巴不得有這種事情可以用來炒熱度呢?——畢竟,站在他的立場上來講,如果我是他,那我完全可以跟人說,我的小說我的電影、確實基于真實事件的吧!

這樣一來,上官果果供述里所記錄的,他對于這件事的過度介懷,是否就有些站不住腳跟了。

“那些壓縮文件里,只有關于上官果果找人炒作龍耀鳴女兒的事情的東西嗎?”我不放心地問道。

“不然呢?你覺得還能有什么?”黃云煙饒有意味地看著我,對我反問道。

“我……我說不好。”

黃云煙笑了笑,端起身邊的一盞茶杯,喝了兩口涼白開。

“但是這個時候,蘭信飛已經死了。上官果果并不知道。”

“對。”

“而且以一己之力能對付兩個會散打的保安的上官果果,在刪除蘭信飛電腦里文件的時候,居然被萬美杉一介女流用漢白玉燭臺砸暈了。”

“我是津港人,在我們津港有句俗話,叫‘馬背上摔死英雄漢,河里淹死會水的人’。算計來算計去,上官果果應該想不到,他自己被算計進去了;

并且,他雖說從小就跟著軍方的教官和全國武術界的人士練拳練腿,但他就栽在被一個女的暗算這一手上了。有句詩說得好,”

說到這,一瞬間黃云煙竟赫然有些解恨一般地咬牙切齒起來:“‘不是老天不睜眼,善惡到頭,報應循環’!上官果果本就作惡多端,這次也是他活該掉進這個名叫萬美杉的女孩的計劃中。”

說完這句話,黃云煙又收起了自己的態度,立即重新變得波瀾不驚起來:“而且據我們剛才打電話跟監獄方面的求證,按照你們逮捕的那個名叫田復興的男生供述,最開始這個圈套是設給顧紹儀的——萬美杉策劃的,是先殺了蘭信飛,然后把事情嫁禍給顧紹儀。”

“這個我知道……這樣一來,一切也都說得通了。”

我嘴上這么說,可是我心里卻扔在犯嘀咕:這一切真的說得通了嗎?

并在此刻,有件事在我心中讓我格外在意:就在剛剛蘭信飛提到萬美杉的時候,我赫然想起,萬美杉的干爹,也就是我們之前那位明星市長成山,在我和白浩遠許常諾面前抬槍自殺之前,載著他的那輛車子,貌似正是一臺紅旗轎車。

“小何兄弟,在想什么呢?”黃云煙對我問道。

這家伙還真像是傳說中的那樣,全身上下“連尿尿和屙屎的地方都長著眼睛”,他這時候基本上沒有用眼睛在看我,卻完全可以發覺正一口一口低頭喝湯的我,正在思考某些事情:“你是擔心,上官家的人,或者是‘白銀會’的人會報復你們參與到調查這個案子當中的人嗎?

你放心,我這句話放在這,你們只要在F市一天,就不會有人敢對你們怎么樣。而且你看著吧——再過幾天,天上的氣候可能會有點變化。人們為了某些特殊日子,會在之前遇到雨云的時候,先沖著天上打兩炮干冰。

因此,為了不變天,怎么的也得先下一場雨,是不是?過兩天,這場雨就會下來的。”

我這時候就已經領會了他說的這句話的意思,楊君實敢在F市派人動上官果果,如果沒有易瑞明這個老師的支持,我估計楊君實也應該不會做出任何不計后果的事情。

聽黃云煙把話說得那么篤定,我也并沒有避諱,而且我試探著說道:“哦,我倒不是怕上官家族或者白銀會,否則這案子我早推掉了。只是,我比較介意您剛才提到的那個萬美杉:

實話實說,她其實是我國中的同班同學,她殺了蘭信飛、犯在我的手里,多少讓我對她的事情有點關注。我沒記錯的話,她父親死后,曾經貴黨的黨員、咱們F市的……現在應該叫作‘前市長’了,成山,他便成了這個萬美杉的監護人。”

我把話說到這,故意停頓了片刻,看了看黃云煙。而黃云煙也看了看我,又拿起了手邊的茶杯,把玩了一番故意不說話,

于是我只好自己把話說下去:“實不相瞞,成山先生就在我和我另外的兩位同事面前舉槍自殺的,而他為什么選擇在市警察局門口自殺,我一直……”

“這個案子不是交給安保局來處理了嗎?”

黃云煙低著頭瞇著眼睛,把茶杯蓋當做陀螺一般在桌臺上轉了起來,“小何兄弟擔心社會上的大事小情,你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孩子,能有這份公仆之心,尤其是在當下這個時代和社會當中,確實難能可貴。

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職責,你是警察局重案組的警官,你就應該去查你們分內的案子,除非別的事情與己有關,否則千萬不要參與,容易傷身勞神。”

“我……”

我剛想說,成山就是在我面前死去的,何況那個涉及成曉非的案子也是我辦的,他們的案件多多少少也算是跟我有點關系吧,所以我覺得我可以過問一兩句;可我剛說出一個字,立刻又被黃云煙毫不留情地噎回去了:

“小何兄弟,順便正式通知你一下吧——上官果果和萬美杉這兩個人的案子,從前天到目前為止,還是歸你們市局重案一組管;而從此時此刻,他們后續的關押、審判、行刑,以及必要時需要進行的再審訊、再調查,都由我們負責了。”

“由你們負責?黃處長,我剛剛以為,您從司法部和省廳拿到的授權,只是協助我們捉拿上官果果歸案;敢問,你們紅黨政保處有刑事案件的調查權嗎?”從這開始,黃云煙所說的話和他的態度,開始讓我越來越不舒服。

“——抱歉,是我沒把話說明確:剛剛跟你說的那幾句話,我是以省政府保衛辦公室的室長的身份跟你說的,而不是作為紅黨Y省省委政保處處長的身份。

省委政保處確實沒有司法層面的執法權和調查權,但是省政府保衛辦公室擁有政治安全層面的一系列特殊權利。正如你所知,萬美杉跟先前犯下貪污罪、重婚罪、當然經過我們后續的調查發現還得外加一個間諜罪,而畏罪自殺的前任市長成山關系匪淺,

上官果果的家庭背景對于我黨又是那么的重要、對于這個國家也是那么的重要,所以后續的很多事情,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了,而是涉及到政治層面的刑事案件,希望小何警官,就不要再過問了——看你年紀輕,我想提醒你一下,再多問,就是逾越權利了。

你們現在剩下的當務之急,就是按照我們提供的材料,把你們最后的收尾工作做好,把案情報告寫好然后盡快上交。畢竟,媒體那邊還有那么多雙眼睛盯著F市呢。”

我確實到現在還認為,黃云煙的出現的確是來幫助我們的,但他此刻說出來的這些話,全都像拳頭一樣,一個接一個地重重地揍在了我的喉嚨上。

再仔細想想,現在的情況屬于說天上突然降下來兩道難題,我本來已經都答錯了。

而這時候突然冒出來一幫人,幫著我擦了錯誤答案、改了做題步驟、還幫我算出了正確答案,同時還幫著我把卷子的名字和考生考號填寫好,并且這幫人還有幾個去幫著我捂著監考老師監視的眼睛、捆著他們想要收卷的雙手,換做任何一個,都應該覺得何樂而不為。

但我作為我自己,我還是覺得別扭,不過我又好像什么都做不到。

“那好吧,我沒什么問題了——倒是還有個要求,希望省政府方面能幫忙配合一下,這是我答應過別人的事情,我得說到做到。”

“好的,什么要求你說吧。”

“那個萬美杉,畢竟是個女孩子。我估計以她的表現和罪行,注射死刑肯定是沒跑了。我懇請你們可以幫忙,在她被執行死刑之后,給她買件白色連衣裙、好好化化妝再火化——這個女孩其實倒也挺可憐的。等她火化之后,把她的骨灰遺骸從D港丟進大海里吧,這個才是她問我幫她做的真正的愿望。我和她畢竟同學一場。”

黃云煙看了我半天,我跟他在這一起坐了十幾分鐘,他在此刻終于會心一笑,并點點頭:“有情有義!這樣的人我欣賞!好吧,本來也不是什么難事,這件事我親自找人親自做。等所有事情都結束的那天,我會派人通知你的。”

“謝謝了,黃處長。”

“客氣。你把蛋花湯喝了,我們的人就會安排你們回局里。我還有別的事情,就不做陪了。”

“您客氣,黃處長。”

黃云煙說著站起身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又說了一句: “小何兄弟,你真的很像一個人。”

“嗯?像誰?”

“呵呵,一個故人。我隨口一說而已。來日方長以后再見。”

被上官果果打掉一顆臼齒那處的牙齦傷口貌似已經封住了口子,不流血也不痛不蟄了,可我看著面前的這碗菠菜蛋花湯,依舊是吃不下。

半個月后,果然黃云煙派人來通知:萬美杉的后事已經處理好了。來人還特意叮囑了一句:其他的事情,萬望何秋巖組長切勿關心。萬美杉死則死矣,但是被來人這樣提點了一下,我卻總覺得,這件事里頭仿佛還有什么貓膩似的。

而幾乎是在同時,全國五家主流媒體電視臺也毫不避諱地報道了:上官果果因為在F市犯下的蓄意謀殺案,且加上近幾年的教唆殺人、買兇殺人、教唆強迫賣淫、強奸、誘奸、泄密、詐騙等犯罪事實,數罪并罰,被Y省高等法院判處死刑,并于今日在Y省立即執行。

此新聞一處,一時間海內外輿論一片嘩然。有人說這是天理報應,跟黃云煙的感受和觀點一樣,上官果果多行不義必自斃;

有人說,這是易瑞明與上官立雄之間政治斗爭的延伸,甚至還說這本來可能就是楊君實奉易瑞明之命,在Y省給上官立雄的兒子設了個局,故意陷上官家族于不義,企圖以此對晉州出身的紅黨黨員進行清洗和政治迫害;

還有人說這是Y省警察太傻太蠢太虎,易瑞明和上官立雄之間鹿死誰手、猶未可知,萬一將來某天上官立雄卷土重來,早晚要報了這樁血海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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