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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3)

夜里在燈下,賈南鎮擺弄著駁殼槍,興奮異常。“哥,這人啊,真怪,走出家門闖江湖,真的就跟做夢似的。想當初,在東北,小打小鬧,饑一頓飽一頓的,哪里會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弄把槍背著?可自打結識了哥哥,不要說銀子啦,更別提山珍海味,光是見過的世面,兄弟就知足了。官差也干過,如今又做了軍官,舞槍弄炮的。”

“先別樂,”甄永信沉著臉應著,“這軍營中,水淺王八多,不是好玩耍的地方。”

“怎么,哥的意思是……”

甄永信將食指放到嘴唇上,示意他放低聲音說話,“哥是憑這個吃飯的,”甄永信指了指腦袋,“舞槍弄炮,豈是哥的強項?眼下只好隨遇而安,虛與委蛇,記著,這陣子,你不可多與人接觸,話要少說,事要多聽,凡事看我眼色行事,不可魯莽。”

賈南鎮知道,甄永信又要有大動作,便緊起精神,小心行事。

第二天下午,新兵連搞打靶座訓練。李處長攛掇甄永信二人去靶場過過手癮。賈南鎮聽了教官的指導,舉槍就射,噼哩啪啦,一梭子彈瞬間打光。甄永信舉槍瞄了一會,扣動了板機,子彈炸響,手都震麻了,便不再射擊,退下子彈,送給了賈南鎮。賈南鎮得意得像個孩子,舉槍又是一通亂射。

走出靶場,一個下級軍官等在門口,見甄永信二人走過,迎上前打了個立正,行了軍禮。甄永信看時,原來是昨天在城門口遇見的軍官,左手拎著昨天搶去的包裹,難為情地責怪自己有眼無珠,得罪了師座的紅人,今天是特地賠禮道歉來的。甄永信笑了笑,指著包裹說,“弟兄們平日里辛苦,不知者不為過,一些碎銀,權當弟兄們的酒水錢了,不需還了。”那軍官執意不肯,非要把包送還才行,一再哀求甄永信別把事情說到師座那里。甄永信只好接過包裹,答應了那軍官的求情,年輕軍官才肯離去。甄永信拍了拍包裹,看著李處長說,“這可是倘來之物,走,喝酒去。”說完,拉著李處長去找酒家。

軍營里雜事不多,二人很快適應下來。白日里除了應付些許事務,閑下來時,二人就看看報紙,讀讀閑書,品品閑茶,遇上休息日,二人就到城里各處走走。福州地處閩中,商貿興盛。城區不夠寬敞,可游覽的地方不多。閩地方言,聱牙難懂,走在街上,形同身臨異邦,時間一長,二人連街也懶得去了。

月底到了,軍餉撥發下來。軍需處忙碌起來,為各部門做帳核算。帳簿做好,李處長拿去給師長審批,一個時辰后,李處長又把帳簿拿回來,為難地說,“做冒了,師部公務開銷,都是師座籌措來的,沒把這部分打進核算里,這些錢都要還的。”一干人員只好從軍餉中把師長籌措的錢扣除,再重新核算做帳。甄永信心里清楚,這是師長想法兒在剋扣軍餉。帳目重新做好,師長就簽了字,開始向下發放。按照職級,甄永信領到一百塊大洋,賈南鎮職級低,只領到五十塊。

領了軍餉,手里有了錢,平日里提頭帶槍混飯吃的兵爺們,就管不住自己了,三五一伙地到街上找地方扔錢。一時間,兵營里每天都能聞著酒味。

找準一個機會,趁師部沒有外人,甄永信求見了師長。師長正襟危坐,面無表情。見到甄永信進來行了軍禮,鐵著臉問,“有事嗎?”

“一點小事。”行完軍禮,甄永信從兜里掏出餉袋,恭恭敬敬遞到師長身前的茶幾上。

“嘔?這是什么?”師長指著餉袋問。

“卑職這個月的餉錢。”

“這是為什么?”師長一臉茫然,“嫌少?甄副處長,軍餉是按職級發放的,有嚴格的規定,不是我想給多少就能給多少的。”

“師座想過了,”甄永信解釋道,“師座,卑職變賣家產南下,投身革命,可不是為了賺錢來的,圖的是國富兵強,匡復河山,有朝一日,驅逐列強,興我中華。說實話,如果為財,卑職只要保住家產,一年進帳,不下萬兩,何必歷辛受苦,冒著風險當兵賺錢呢?卑職素無嗜好,平日里聊無開銷,一個月有兩塊大洋,足以應付,身邊帶著錢也無用,聽李處長說,師部公務開銷超支不少,都是師座個人出面籌措的,卑職想把每個月剩余的錢,捐給師部,不知師座能否成全。”

“這如何使得?”師長站起身來,情緒激昂,“當兵打仗,提頭帶槍的出生入死,就是為了養家糊口,你也是有家有室的人,總不能讓一家老小飲露喝風呀!”

“師座請放心,家中所剩產業,足夠一家老小開銷,師座不必惦記,眼下卑職身赴國難,不計較個人得失,還望師座成全才好。”

“義士,真乃義士!”師長急走過來,雙手搭在甄永信肩上,搖了兩下,“人才難得呀。我四萬萬五千萬同胞,若能十里有一,像仁兄這樣,何患我中華民族不能早日崛起。”

甄永信想起來,類似的話,第一次見到師長時,曾聽他講過,那時他獻的是兩萬兩銀子,而這一回所獻,只不過是九十八塊大洋,便猜想,這句話,在師長接受獻金時,已被說濫了。而參加革命黨,也無外乎學說這樣一兩句口號就行。

“我馬上傳嘉獎令,號召全師官兵向你學習,讓那些天天為了軍餉滿腹牢騷的人看看,什么才是中華民族的精英。”

“千萬不可!”甄永信一時嚇得臉色煞白,忙勸止師長,“卑職所做,實為力所能及。而弟兄們提頭帶槍的浴血沙場,也是為了討個生路,如今一旦要他們像我這樣,不光會斷了弟兄們的財路,令卑職招人忌恨,也會引發弟兄們違犯軍規,還望師座明察。”師長眨巴了幾下眼睛,說,“理兒是這么個理兒,只是仁兄如此雄心宏愿,煌煌大義得不到宣揚,本座確實心有不甘。”

甄永信趕緊接話,“難道師座沒聽說,士為知己者死,女為知己者容。卑職之心,能獲師座相知,便死也知足,哪里還求亮曬于光天華日之下。”

師長沉吟片刻,嘆息一聲,“咳,也罷,只是往后,仁兄要留足己用,實在多余,再捐。千萬不可虧著自己。”

“這個師座放心,卑職已是年近不惑,這點道理還是懂的。”

師長讓了座,親自為甄永信沏了茶,二人又嘮了些家常,問了些軍需處近來的事務,甄永信一一如實回了話。臨了,師長囑咐他說,“你來了,軍需處的事,我就放心了。李處長原是我的勤務兵,人也機靈,會辦事,懂我的心思,就是一點毛病不好,太好色,常常叫我放心不下,以后,你要多督管著些,有事不便說,你就直接找我說好了。軍需處是軍中最要害部門,切不可有了閃失啊。”

甄房信一一應了下來。又嘮了一會兒,就托辭還有別的事,起身回去了。

往后的每個月底兒,一等領了軍餉,不出兩天,甄永信都會找準機會,給師長送去。和師長的關系,就越發親密起來。師長每次見了他,臉色也比見別人時舒緩,說話也隨便可氣,竟成莫逆。李處長眼毒,很快發現了這一點,也就不敢在他面前拿大,逢事向他請教,正副手關系,在這里掉了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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