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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常迷 第一章

“孫越?站住!”

放學的路上,剛好看到有個熟悉的人影,還想著最近找時間堵他一回,沒想到這就送上門了。

那小子非但沒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腳步,我連忙跟上,眼見距離越來越近,他忽然拔腿就跑。

“還敢跑!”我一個健步,不到百米就抓住后衣領把他按停,往邊上的草地拖去。

“還敢跑?這才兩個月不到,教訓就忘得干干凈凈了?”

往地上一推,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踉蹌著摔倒,我不慌不忙地緩步上前,“聽說,你老毛病又犯了?”

“沒,沒有……”

然而慌亂的眼神還是出賣了他。

“哦?可是我怎么聽到了一些不好的話啊。”我嘆了口氣,“是你自己說呢,還是非得再教訓你一頓才肯老實交代?”

“沒有!我沒說!不是我!”他的神情一下變得驚恐,本來都以為升到初中了,在這一瞬間又想起了曾經被我支配的恐懼。

“還嘴硬!”我放下書包緊了緊拳頭就湊了上去,一邊往他身上招呼,一邊還在教育他。

“真以為不盯著你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看來還是沒打夠,早跟你說了犯錯了要認,挨打要立正,怎么就記不住呢!”

開始還不承認,但沒過多久他就開始求饒:“別打了!我說,我說,我不過就發了兩句牢騷,別打了……”

“原話可不是這樣的,當時怎么說的,說來聽聽。”

“終于擺脫那個賤種了……”他喏喏不敢大聲,我卻一清二楚,手上不由又加重了幾分力道。

“是你讓我說的!別!以后不敢了!”

“什么時候把你這毛病根治了,今天什么時候停手!”

終于,在他發誓般的求饒和保證中,再加上天也不早了,我結束了今天的教育課程。

“呼!”我舒了口氣直起身來,“今天就先放過你,最好別再有下次!”

“不,不敢了……”

“嗯……”教育成果還是不錯的,我拎起書包邊走邊整理衣服,順著小路慢慢晃回了家。

“媽,我回來了。”我盡量努起一個討好的表情。

“回來了。”門開了,門里是一雙暗紅花面白底邊的女式平跟皮鞋,纖薄的肉色淺襪,介于西裝與牛仔褲之間的深色貼身休閑長褲。

潔白的襯衫,咖啡色的小外套,清秀平淡的眉毛先是往兩邊微微一彎,似乎預示著她的好心情,然而。

“你這又是怎么了?”不出所料,還是叫她給瞧出來了。

“這……我……”這次該用個什么理由好呢?

“周邊的流浪狗已經找人給捉了,草地邊上窨井蓋上禮拜檢查過也沒少,紅綠燈修好以后也沒再發生交通事故,這次又是什么原因?”

糟糕!她好像會讀心術,我剛想的借口都沒了。

她也不著急,黑白分明的杏眼就這么望著我,看我苦思冥想之后還能給出什么回答。

“那個……就是……”實在編不出來了,我想要不要干脆坦白從寬算了,“我……”

就在這時,一個大嗓門就從樓底下躥了上來,打斷了氣氛古怪的對峙。

“阮晴!你出來!看你兒子把我家小越打成什么樣了!”聽到這個聲音我又頭疼起來,是孫越他媽找上門來了。

媽跟我來到樓下,就看到那個八婆一手拉著孫越,一手對著我家樓上指指點點,豎四尺,橫也是四尺,大嗓門就跟個氣管漏氣的公鴨。

“我兒子從小就被你兒子欺負,上小學的時候還是鄰居,都當小孩子打鬧,這都上中學了,怎么還沒完沒了了!”

“也不知道是誰沒完沒了……”我小聲嘟囔一句。

“看把我家小越打得!”她把孫越推到我媽跟前,揪著他的頭發把左邊臉亮了出來,又灰又黑又紅,是給我摁在地上弄的。

不過運氣不太好,草里有塊石頭,幸好石頭不尖,不然就得破相了,不過也沒好到哪去,凹了一塊,被硌的,看起來也是挺慘的。

衣服比我臟多了,畢竟是我把他摁在地上錘了一頓,領口被我拽得張開沒法合攏,褲子都磨破了,也是,兩個月沒動手了,有點手生,沒控制好分寸。

看著孫越這慘相,媽只好回頭問我:“雷雷,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敢說實話,也沒想說實話,一抬頭又狠狠盯著孫越,他也喏喏,小孩子的事情就在小孩子之間解決。

我打過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從小到大,他回家也沒敢說真話,每次認錯倒快,不過要不了多久又死灰復燃,結果就是再被修理一次。

見孫越不說話,媽又問我一遍:“雷雷,你說!”畢竟把人家兒子打成這個樣,不給個交代實在過不去。

“媽,他背后說人壞話……”我含糊回答,想要蒙混過關。

“說什么壞話了,就把人打這樣?阮晴,你兒子是流氓混混嗎,一言不合就打人!從小就這樣,長大了還得了?沒人教就是沒人教!”

媽深吸一口氣,拉著我的手突然一緊,我心中一窒,“媽~”

“他說我是『賤種』……”盡管我盡量小聲,但對峙的雙方還是都聽到了。

孫越膽小地往后躲,他媽也不再那么理直氣壯,卻猶在那里色厲內荏:“那也不能打人啊……”

只是聲音越來越小。

我只顧盯著媽的反應,生怕會出現什么超出我預料的情況,然而她反而平靜地道:

“小孩子不應該打架,也不應該罵人,我家兒子我會教育,但是麻煩熊姐回去也多教育教育,免得跟人學壞了。”

說完,也沒再給回話的機會,就拉著我上樓去了。

熊八婆氣勢洶洶地來,被一陣明譏暗諷卻偏偏發作不得,氣急敗壞地拽著孫越罵罵咧咧地回去了。

樓上。

媽坐在床邊,我站著,比她高了半個頭。

她靜靜地坐在那,眼神明滅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也愣愣地站在跟前,出神地望著她。

清疏的眉頭和清澈的眼,從上往下望去平添一份柔弱可憐的意味。

小巧挺拔又秀氣的鼻梁下,是一張同樣小巧但不失圓潤豐厚的櫻唇,一張俏臉就能讓人想到江南水鄉的溫婉。

然而眼角的一滴淚痣,使得她高興時看起來柔情嫵媚,不高興時又顯得楚楚可憐,一顰一笑都是風情萬種。

我知道我媽很漂亮,也很年輕,更重要的是,她看起來比她的實際年齡更小。

我13,剛進初中,她29,今天來的熊婆35,孩子一般大,但是兩個女人看起來完全就不是一個年紀的,也不怪熊婆嫉妒。

剛搬到巷子的時候,四下里無不在猜測她跟我的關系,一個年輕女孩跟一個小男孩,每個月還有個大叔來送點東西,應該是姐弟跟父親吧?

不過后來明白這竟然是對母子,這么年輕的單身媽媽?

那時候她每天除了上午兩個小時、下午兩個小時去醫院幫一下忙,就完全在家。

做飯,送我上學,接放學,洗衣服,陪我睡,一顆心都拴在我身上,看到我心情就格外好,沒人知道她整天都在樂什么。

直到我的個子慢慢長到一米四的時候,只到她胸口,每天上下學回家總愛在她胸口蹭一蹭。

因為腦海里中并沒有這對乳房喂食的印象,總有種特殊的渴望。

小時候會如乳燕投林般埋進她的懷里,輕輕蹭著,讓呼吸間都充滿她的味道。

她會“咯咯~”笑出聲,卻不會推開我,反而把我摟得更緊,像要完全揉進她的胸口。

我怔怔出神,沒注意到她已經抬起頭來,同樣在看著我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從什么時候起,我們疏遠了。

貝齒輕咬櫻唇,她抬手撫向我的頭發。

眼前有什么東西掠過,我下意識偏了下頭。

見我躲開,她輕輕嘆了口氣,轉而拉住我的手,更靠近了一點。

我還有些忐忑,以為她要問我打架的事情。

“對不起,雷雷……”

欸?媽跟我說什么對不起啊?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才對吧!

“對不起,媽……”我斟酌了一下用詞,“怪我,當時沒忍住,以后我盡量不會打架了。”

“媽不怪你,要不是因為媽媽,你也不會跟他們打架,也不會從小到大沒什么朋友。”

一幫煩人的家伙都被我打怕了,其他同學見到我打人的樣子,自然沒人愿意靠近。

“一幫小屁孩而已,要什么朋友,有媽就夠了。”

“你不也是個小屁孩!到了新班級還是要跟老師同學處好關系才行。”

“好的,媽。”雖然知道很大可能沒法做到,也沒想去做,但不妨礙現在答應一下讓她省省心。

“這么臟,去把衣服換了洗個澡,媽媽就把菜做好了。”

“嗯。”

我用水沖一遍,打個肥皂,再沖一遍,擦干,沒幾分鐘就好了。

出來看到媽還在做飯,系著圍裙,系帶在頸后腰后分別打了個結,帶子順著腰、臀滑了一個弧垂,在半空隨著動作一擺一擺,圍裙前面被高高撐起,從胸前到小腹空了好大一塊。

我慢慢走到她身后,雙手從小腹前的空檔處穿過環住她的細腰,鼻子頂在她脖子上的圍裙系帶上,心中一片寧靜,“媽,你真好……”

“雷雷,別鬧,癢……餓了吧,馬上就好了。”

媽也沒回頭,也沒把我推開,只是縮了縮潔白的脖頸。

我知道媽媽怕癢,尤其是脖子。

“啵!”我重重親了一口,引得她高高舉起了鍋鏟。

“別鬧了,媽燒菜呢,該生氣了!”嘴里說著要生氣,最終卻是止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知道她為什么這么開心。并不止是因為怕癢。

我沒再鬧,轉身進了客廳,正對廚房,望著她,陷入了回憶之中。

*********

老舊的中巴內,只有車頂的小風扇有氣無力地轉動,盡量努力驅散煩躁的暑氣,幸好沒有什么太陽,并只是稍微有些悶熱。

車開在顛簸的土路上,兩邊是奇形怪狀的樹林和草叢。

有的長牙舞爪遮天蓋日抬眼望不到頭,有的細如小臂卻被灰灰朧朧的藤蔓層層纏繞,藤蔓的另一頭垂在地上向兩邊延伸,最終伸入野地不見。

我抓緊唯一熟悉的媽媽的手臂,小心觀察著身邊的一切。

未知的目的地,未知的旅途,陌生的風景,還有陌生的人。

配合陰霾的天氣,在這正值酷暑的八月反而有種陰冷的味道,車開在路上仿佛通往某個看不見的恐怖存在。

終于下了車,走過田埂上的小路,一路來到了樹林中,兩座墳塋孤零零的矗立著。

“雷雷,這是你爸。”她望著不到半人高的土堆,把帶著的東西一件一件拿出來擺好,白花,黃紙,在土堆前點燃。

“兒子十歲了,我帶他回來看看你。”

“來,給爸爸磕頭。”

她拉過大樹旁的我在跟前跪倒,我卻沒法將這個荒蕪的墳丘,跟她口中那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聯系到一起。

拜過他,又拜了旁邊的那一座,她說這是爸爸的媽媽,我的奶奶,我并不了解這個老人,沒有印象,卻沒有問,她也沒說。

走出樹林,她把我帶到一片屋舍前。

“雷雷乖,在這等一下媽媽,媽媽很快就回來。”

說著,從包里拿出一塊糖,“糖吃完了,媽媽就回來了。”

我不明所以地望著她,接過了她手中的糖。

她摸摸我的頭,“雷雷最聽話了。媽媽很快就回來。”我攥著手,看她轉身。

千層鞋底走過家鄉的石子路,青色的、藍色的、褐色的大的小的石頭在滾動,她慢慢走進這幅沒有燦爛風光的田園畫里。

我就這樣站在路旁靜靜地等著,偶爾也想剝開糖紙,最終還是沒有。

其實我并不喜歡吃甜食,只是偶爾見她從包里拿出一兩顆。

我無聊地找著天上的云彩,可惜一片都沒找到,只是看到不遠處升起了一縷縷炊煙。

好像有點餓了,剝開紙,把糖塞進了嘴里。這種菠蘿味的糖相比于甜,其實更酸。

田野里陸陸續續顯現了人影,對于路邊這個干凈的小孩,一看就是從城里來的,鄉下的小孩一個比一個皮,就算是新衣服玩瘋起來也是顧不上的。

其實小孩都是一樣的,干凈只是因為沒有瘋玩的小伙伴。

最先的人只是好奇與詫異,隨著炊煙漸濃,歸家的人多了起來,他們開始指指點點,大致在討論我是誰家的孩子。

終于有人問我:“小孩兒,你哪的人?你家大人呢?”

“我媽就快回來了。”我指指她過去的那片屋子。

“誰家啊?”

“這兩年沒見過那邊……”

“是不是阮老三家的?她閨女前些年不是回來過,說生了娃了嗎?還抱回來一回。”

是不是女的這方面記憶力都這么好?尤其是年紀大的?

“抱回來第二天大軍他媽就走了,也是個可憐的女人……”

“還不是那個喪門星害的,大軍那么大個,也不是說沒就沒了?說是犧牲,指不定怎么就被克死的……”

“那不是還有個兒子?”有男人不服。

“呸!黃矮子,我看你就是瞅人家漂亮,也不怕沒命去享!”

頓了頓,聲音反而小了下來,頗有趁著這天陰沉的味道偷說些什么的架勢。

“帶個兒子回來第二天就把大軍老娘送走,說不定當年大軍他爸出的意外也是因為……”

“而且,兒子是不是大軍的還不一定呢……”

一群人打了個寒顫,但那女的卻越說越來勁了。

“不信是不是?看她那臉嬌滴滴的,嘴一挑,眼一瞇,是個男的魂都給勾了去,整個一狐貍精,這么好的資本還能用來干什么?反正這些年,熟人是一個都沒見過她在做什么!”

他們說的我一句都聽不懂,但隱隱感覺與我有莫大關系,因為議論是從我指向那邊開始的。

“你也沒見著就敢這么說?”一個怒氣沖沖的聲音闖了進來。

“誰啊……”

“媽……”

“謝大嘴,你男人在外面偷人有本事你去罵他啊?在這起哄起個一身勁,背后亂說話也不怕遭報應!”

姓謝的被戳到了痛腳,旁邊的人好像被提醒了似的,打量她的目光里充斥著幸災樂禍,好像再說:“原來這邊還有一個啊!”

“我哪能跟你比啊,阮晴,最不要臉的應該是你吧?長著一張狐貍精的臉到處勾搭男人,明知道自己天煞孤星還到處害人,怎么,被雷軍拋棄了就開始報復了?”

“不知道你是有多毒,現在他們一家死絕了你是不是得意得很?哦,忘了這邊還有個兒子,隨了大軍的姓,”

”但是不是他的種還不一定呢,說不定啊,就是城里哪個老男人的野種呢!”

“該不會是跟郭建忠舊情復燃,又勾搭在一塊給雷軍帶了綠帽子,然后雷軍和他老娘被你活活氣死的吧?”

謝大嘴著一番話,噴的是酣暢淋漓,宛如大勝歸來,圍觀的則是目瞪狗呆。

我媽氣極反笑,反而拉著我掉頭就走。

“謝大嘴,我看你早就失心瘋了,懶得跟你一個瘋婆子動氣。”

然后她又換了一副勸誡的語氣,“勸你們啊,少跟這個瘋婆子打交道,多說兩句話,就不知道她背地里,給編排成什么樣,最后鬧得全家不得安寧,找罪受嗎?”

見我媽頭也不回地離開,謝大嘴氣急敗壞口不擇言:

“阮晴,你個狐貍精,掃把星,喪門星,誰對你好誰不得好死,你兒子也遲早被你害死!”

“我命賤自有天收,你死了肯定下拔舌地獄。”

她說完再也不回話,拉著我沉默著趕路。

我回頭看了一眼,謝大嘴還在那跳腳鼓噪,周邊已經散開趕著回家吃飯的人群,以及跟在人群后踱步的土狗,在低氣壓下一切都顯得毫無生氣。

“餓了吧?”

我搖搖頭,雖然確實有點餓,但我知道這時候不應該再讓她操心。而且這時候她笑得很別扭。

“到家了就做飯。”

一路上我們都沒再說話。

回了家,她還是強打精神做了兩個菜,其中有我喜歡的西紅柿炒雞蛋。

因為她做的這道菜,會把西紅柿去蒂、去皮,吃起來不會影響酸甜軟濡的口感。

飯桌上,我扒了半碗飯,見她碗里的飯沒少幾口,心不在焉的樣子,跟我上學時被同學欺負了,回到家后越想越氣時一個樣。

我試探著問她:“媽,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嗯……啊?”

“是不是因為她說你壞話?”

“算是吧。”她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媽,放心吧,我會保護好你,不會再讓人說你壞話了。”

我的這句話終于讓她雨過天晴,“雷雷真是長大了,那以后媽媽就靠你來保護了。”

“好!”

…………

“雷宇,這筆真好看,借我用用唄,試試什么感覺?”往常我通常不理睬他們,實在被煩得很了,最終還是會妥協。

“別這么小氣嘛,你媽經常給你買好東西,她那么漂亮,還那么有錢,真是羨慕你啊,哈哈哈……”

昨天才萌生的想法觸電般涌上我的腦海,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別說了!

阻止他!”

怎么辦?

看著他的嘴還在那一張一合,我下意識就推了過去,閉嘴吧!

我并不憤怒,只是沖動,讓他閉嘴就夠了。

在班級里打架,很嚴重,嚴重到找家長。

媽先是道歉,向老師、同學和同學家長,然后問我為什么打架。

班主任問的時候我沒說,她問的時候我也沒說。

最后,她只有不斷道歉并保證回管好我,才告一段落。

回家的路上,“雷雷,現在告訴媽媽,為什么要打架?”

“因為他們借我東西,還說壞話。”

“什么壞話?”

“記不得了。”

“那你怎么知道是壞話呢?”

“我感覺他們說話的樣子,跟昨天姓謝的那個女人,好像。”

“那為什么不找老師?不跟媽媽說?”

“我不想讓你難過,而且說過要保護媽媽的!”

到嘴邊的話被咽了下去,半晌才對我說:“以后不可以再打架了。”

“我知道了。”

我沒答應她以后不打架,因為我說過,我要保護她,但是又不能被她知道,也不能讓老師和同學知道。

學校里,我努力扮演一個乖孩子,對他們不搭理、不去聽、不回應,但是我沒法不記住,放學后我會一件一件找回來。

疼歸疼,但是聽到“對不起”和“再也不敢了”就覺得一切都值了,臨了還不忘威脅一句,“就說是玩鬧,要是敢告狀,我就把你做的壞事都說出來!”

他們那一群,成績也是糟糕得可以,整日里就偷雞摸狗,所以我一點都不擔心,瘦弱的優等生去欺負個高的差生?他們會信誰呢?

打架被我掩飾成了玩鬧,性格看起來更加“開朗”,成績一直處在上游,成了“別人家的孩子”,暗里卻笨拙而堅定守護著剛剛綻放的萌芽。

*********

“怎么了?”

“啊?”被打斷回憶,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媽以為我還在糾結剛才的事,反而用她的“阮”言“阮”語安慰我:

“媽已經說了不怪你了,真的不怪你,反而還要感謝兒子在保護媽媽,媽很感動,我家雷雷真的長大了。”

人如其名,阮晴的性格又“軟”又樂觀,對于我,或許是因為不完整的家,她總是給我雙倍的溫柔,甚至早已經溢出。

“長大了也是你兒子啊。”每當她擺出這幅“老母慈祥”的樣子。

雖然她一點都不老,反而很年輕,還是感覺渾身上下都莫名的舒坦。

“是啊。”她笑到瞇起了眼睛,發出了滿意的嘆息,還沒吃飯就讓人感覺吃飽了一樣滿足,“能保護媽媽的兒子呢!”

眼波流轉,她用手支起下巴面:“媽今天很高興,兒子想要什么獎勵呢?”

“啊啊啊?保護媽媽不是兒子應該做的嗎?你沒生氣就好。”

“但是媽被兒子感動到了,想給兒子獎勵怎么辦呢?再不快點可能就沒了哦?”

我確信看到一抹光從她的眼角漏了出來,一下就把我晃得失明。

這語氣,這神態,讓我一下就沉溺其中,脫口說出了心里話:“媽,我能再好好抱抱你嗎?”

“這有什么不可以的,這么簡單的要求嗎?”

“不是,是小時候那種……”我的眼睛從平視慢慢往下,“自從我長大了,媽你就從來沒抱過我了。”

本來她還有點緊張,畢竟我也快跟她一般高了,但是聽到我的話卻忍不住有些激動起來,快步走到我跟前,有些急促地抱住了我。

我靠在她的胸前,想起小時候的樣子,但終究已經長高了不少,沒敢再動,只是聞著她身上的味道。

“我知道,因為兒子長大了,不能再像小孩子一樣了。”

“雷雷,對不起,媽也不想這樣……”

“那以后……”

“你永遠都是媽的好兒子……”

我想我知道她的意思了。

我仰頭湊到她優美的鵝頸上又是“啵”的一聲。

“癢……”她把我抱得更緊了。

突然感到有點難受,沉甸甸的雙份“母愛”壓得我險些喘不過氣。

“媽,你……”

“怎么了?”她松手臂看著我一臉疑惑。

我卻不太好意思:“媽你壓到我了……”

她一開始沒反應過來,然后瞬間紅了臉說不出話。

為了化解尷尬我只得硬著頭皮解釋:“媽,對不起,我……”

“吃飯!”她輕輕推開我回到桌對面,若無其事地夾起了菜。

“哦。”雖然不是很懂,但也明白那個地方對女性應該是很重要的吧?

偷瞧對面一眼,發現她臉上的紅暈還沒褪去。果然沒法當做沒發生過。

“看什么?吃飯!”明明都沒正臉對我,怎么能發現我在看她的。

看來不轉移一下話題,剛那事兒是翻不過去了。

“媽,跟你商量一下,以后我放學能不能回來遲一點。”

“為什么?”

“學校要成立田徑隊,我要是入選了下午放學后要參加訓練。”

她想了想,問出了所有家長都會擔心的問題:“會不會耽誤學習?”

“媽你放心吧,現在學的東西都挺簡單的,而且中考有體育項目,要是再拿獎了說不定還能加分,而且大部分高中都招體育特長生,再說還能鍛煉身體,沒問題的!”

這幾條我反復想了一個月,從開學一個月學校出通知的時候,就打算說服她了。

她想了一想,實在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再看我信誓旦旦的樣子,終于點頭同意。

“但是不能太晚了知道嗎?”

“最遲一個小時,媽你放心吧。”

“嗯,好。”

其實我只說了一半,田徑隊里其實有一個小組教的是散打。

由于人數不多,干脆就合并到田徑隊里,統一管理,平時訓練大都跟田徑隊一起,只是每晚放學后會做一些特定鍛煉,周末教導專業內容。

我的打算就是進散打隊,怕她不同意就沒全說,鍛煉身體可以,但是學校怎么能教學生打架呢?

第一周的訓練于我而言格外的輕松,一方面是初一的學生還在發育當中,強度和要求并不高。

另一方面好歹也是在小學里練過的,追著人攆一路已成了家常便飯。

可能這一屆學員里我比較突出,老師把去哪個項目的選擇權利交給了我,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散打。

分配結束,我意外發現散打的隊伍里竟然有一個女生,而且還是跟我一個班的。

叫周婷婷,跟我差不多高,長相英氣,扎著馬尾辮,純白的短袖和黑色運動褲,鞋子也是白色帶點粉,第一眼看上去感覺挺清爽的女孩。

我和她并不熟,我和所有女生都不熟。

盡管已經過去了半個學期,能跟我說上話的人也是寥寥無幾,相比其他男生,已經到了開始對異性懵懂的階段。

我卻毫無這方面的想法,畢竟有媽媽就夠了。

她總能回答我千奇百怪的問題,在我喊她的時候及時地回應我。

除了我上課的時候她總是在家,讓我處于她的視線當中,不懂的她會教,犯錯了也會溫柔地包容,還總跟我打鬧。

小時候每次把我逗到生氣,我都會抓著她的耳朵,或者捏著她的鼻子和臉頰,直到她再把我哄笑。

她最愛的就是,當我要抱她時,跟我繞圈讓我夠不著,我一開始停下,她就會張開手靠近狀作要抱我。

等我迎上去她又會跑開,幾次三番我就會賭氣坐下或者委屈到哭,這時候她才將我摟緊懷里,輕聲安慰:

“雷雷別生氣了,媽媽跟你玩呢,不生氣了好不好?”

每次都會生氣,但又不爭氣地原諒她。

類似幼稚的游戲經常重復,但母子間卻樂此不疲。

解散前老師宣布下一周平時照常訓練,周六下午到學校操場集合。

第二周,老師先是示范了一個側踢的動作,然后讓我們每天鍛煉結束后,練習側壓腿和下腰,兩兩相對練習。

由于是同班,周婷婷自然找我做搭檔。

兩手搭在對方肩膀,雙腿叉立,上半身筆直,彎腰前傾,等看到她的馬尾時,我的腰已經彎不下去了,不得不說,女生的身體柔韌性就是好。

周婷婷抬起頭,和我面面相對,一邊用力下壓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一邊故作輕松地說:“繼續往下壓呀,這就不行了嗎?”

男人怎么能說不行?雖然不理解這句話什么意思,但是莫名感到尊嚴受到了挑釁。

我沒吭聲,緊盯著身下的草地,全身心地努力下壓身體。

壓完身體做了一遍舒展動作,今天的訓練就結束了,我扶著后腰走回了家。

“媽,我回來了。”

“回來了,怎么了這是?”她被我齜牙咧嘴的表情弄的一頓。

“沒事,訓練的時候弄的,就跟拉韌帶一樣,就第一次會疼,后面習慣就好了。”

“那晚上媽給你揉揉。”

“謝謝媽。”

睡覺前,我趴在床上,讓她冰涼的一雙小手按在了我的后腰,指尖傳來的觸感,并不十分光滑,帶著些許的粗糙,是為了照顧我才這樣的嗎?

她手上傳來的力道并不輕,而且還帶有節奏。手指和手掌傳來的觸感,和令肌肉放松的手法,讓我舒服得直哼哼。

“舒服……媽你真好……”

她只是笑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都快要睡著了,感覺一只手從后腰順著脊背撫摸著我的頭臉。

“好困,媽,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我抓住她在我頭發上反復摩挲的手,迷迷糊糊地問道。

她的手慢慢抽走,我緩緩恢復一絲清醒。我真是什么都敢說,多大人了還要跟媽睡,真是……

她應該回房睡了吧,好困……

迷蒙之間,我感覺一副柔軟的軀體,從面前包圍了我,撲面而來呼吸的香氣表明了她的身份。

“媽,你來啦?”語氣帶著一絲驚喜和不確定,我覺得自己在做夢。

“嗯,睡吧。”

“嗯。”

我習慣性地往前靠,想要像小時候一樣,把自己整個塞進她的懷里,磨蹭她的脖頸,感受她的呼吸安然入睡,卻沒想到我已能環住她的整個腰身。

而她下巴與胸脯間的小窩,也不再容得下我,逐漸長開的面龐,扭了好久也沒找到,記憶中熟悉的感覺。

直到她把我按在胸口,聞到令人心安的香味我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來時身旁已沒了人影,但是旁邊的枕頭和被子都有被人睡過的痕跡,告訴我昨晚不是做夢。

開門卻看到對面的房門開了,她也剛換好衣服出來。

依然是純黑的平跟女式皮鞋和肉色淺襪,一身淺紫色過膝束腰連衣裙,頭發清爽地扎在腦后,露出一段纖細雪白的脖頸。

這時候如果配一串項鏈會更好看,但她從來不帶任何首飾,包括戒指、手鏈、項鏈、耳環之類的。

扎頭發用的也是簡單的掛飾,不染指甲也不留長,頭發從不披散。

“媽,昨晚……”

“昨晚你睡覺不老實,拱來拱去的,小時候可不這樣。”

“啊?”對于媽昨晚上床以后的事情我是真記不得了,“媽,對不起……”

“早知道就不帶你睡了。”她笑著嗔怪我一句,白了我一眼后去換鞋上班了。

“媽上班了,你快點洗漱,早飯想吃什么自己買,上學別遲到了。”

“我知道了。”

放學后,操場上。

“雷宇,你腰沒事吧?昨天走的時候看你不太好的樣子。”還不是拜你所賜?

我也就心里想想,雖然我沒什么朋友,但不代表什么都不懂,又不是仇人,當然不會說這話噎人。

“沒事。謝謝關心。”竟然被她看到了,有點丟臉。不過當時確實很疼啊。

“不用謝,畢竟也有我的原因……”

說著竟有點不好意思,“班上的女生其實一直都有在討論,你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或許是為了表達歉意,她主動挑起了話題。

“哦?”

“她們都覺得你是那種十分驕傲,對誰都不屑一顧的性格。”

“為什么這么說?”或許是因為她那一身,干凈利落的打扮風格,像極了阮晴,我并不焦躁于與她聊天。

“平時你都不怎么跟人說話,回答的時候也就幾個字而已,而且你長得比較高,有時候看人的眼神,讓人有點害怕……”

“有嗎?”

“就像有人要搶你東西一樣。”

“哦,其實沒有啦。”我罕見地解釋了一句,然而這事兒是真的。

“還有……”

“還有?”我的表現就這么差勁嗎?雖然我不太跟人打交道,但不代表就不在意個人形象啊!

她被我嚇了一跳,急忙道:“不是你,是黎峰說的,他說你對熟人其實蠻好的,基本上有求必應。”

“哪,哪有……”當面被人這么夸贊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

“他說你經常借他抄作業,出去玩的時候幫他出謀劃策,甚至還幫他打過架。”

“那實在是他太煩了,作業不給他能煩死人,而且那小子品味不太行,玩游戲基本只看宣傳片,再說同班同學被外校的欺負怎么可能不幫忙?”

這混蛋,這種事都拿出來炫耀,被老師知道任何一個都會出事的啊!

學校往西的大路上有另外一座初中,不過招的都是成績不太好學生,和學費低的農民工子女,具體什么情況也沒了解過。

不過聽說里面的學生良莠不齊,風氣很不好,所以有不少同學回家都會繞路。

黎峰家離我家不遠,他老爸有礦,穿戴用的自然貴氣,開學從那邊走被勒索,按我的脾氣肯定不會妥協。

那個人知道我們是附近那所初中的,見反抗激烈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所以都沒動手就罵罵咧咧離開了。

“這樣啊,那也很好啊。”

是指我跟黎峰關系嗎?那肯定比普通同學更好。

“來,下腰,今天再好好練練。”我沒再回話,開始認真訓練。

“好!”

今天才第二天,當然沒那么快適應,雖然不會像昨天那樣痛不欲生,但腰酸背痛還是免不了的。

回到家,想讓她再幫我按按,畢竟挺舒服的,但是又怕她不高興,都說了我睡覺不老實,一時間左右為難。

“怎么了?”她見我這幅糾結的樣子,主動問我。

“媽,那個……今晚能不能再給我按按?”

臉皮和享受,我最終還是選擇了后者,兒子在媽面前還要什么臉?

她松了一口氣,道:“還以為什么事呢,這有什么不好說的?”

“你早上不是說不帶我睡了嗎?”

“給你按就一定要帶你睡嗎?還是說……”

欸?對啊!明明是兩件事啊?

“其實兒子想跟媽睡,但是又不好意思說?”她朝我得意地笑著,仿佛在嘲笑早已看出我笨拙的計倆。

我震驚了,自己都沒發現,難道我真是這么想的?

不是,只是昨晚記得按完以后就睡一塊兒了,其他什么都不記得,自然而然兩件事就變成了一件事。

這時候還能怎么解釋?說我不想嗎?

那我還是不解釋了,不要臉就不要臉吧。

“媽……”

“好了,吃完快去洗澡。”

我知道她同意了,雖然忍住了沒有發出歡呼,但還是不由自主加快了吃飯的速度。

“我吃完了!”我擱下碗就風風火火沖進了浴室。

洗完澡出來,見她還在收拾桌子,我趕緊過去幫忙:“媽,我來洗碗,我來。”

“急什么,真是的。”她實在不明白這么簡單的事,怎么能讓我高興成這樣。

“嘿嘿……”我只是報以傻笑。

等她推開房門我早已在床上趴好,聽到門把手轉動的聲音,我就像到點的鬧鐘,回頭喊道:“媽!”

“一天到晚一驚一乍的~”

話音沒落,我一個挺身拽下了短袖,露出了精瘦結實的胳膊和后背,惹得她在我背上“pia”地拍了一巴掌。

“沒個正形!”她笑罵一聲,接著按了起來。

昨晚身上實在難受得緊,只顧著自己放松,沒注意到過幾分鐘,她就已經微微喘息,心里有些過意不去,我翻身躺在床上望著她:

“媽,其實今天不是很累就不用繼續按了。”

她本來全神貫注地按壓,沒想到我的翻身讓她一下按在我的胸腹,我怕癢的很,尤其是腰肋,一下子就抓住她的手,停止她繼續按下去,笑道:“癢!”

她沒想到我的反應那么大,掙了一下卻掙不開,反而被捏得更緊了:“好了,放開~”

放松下來,我才發現按在我肚子上的雙手,手心溫度出奇得高,忍不住把手覆蓋在她的手背,往下揉動了兩下,一種溫暖的感覺直擊心房,讓我想要把手拉到眼前來。

正在這時溫暖卻被抽走了,我抬眼望去,迎面而來的卻是一片暈紅的臉頰,和嗔怪的眼神:

“都這么大了還鬧……”說完就急匆匆出去了。

房門關上的時候我不禁懊惱起來,怎么就管不住這手呢?唉,睡吧。

正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又開了,沒開燈,只看到一道曼妙的人影,帶著熟悉的香味,躺到了身旁。

“媽,你……”

我還沒開口就被打斷:“別說話了,睡吧。”

“嗯。”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卻沒了睡意,暗暗打量起她來。

皎潔的月光透過紗窗照射在她的小腿,往上越來越暗,到了上半身已只能看到身體模糊的輪廓。

但依然能看到她,側身時起伏的曲線,平時都沒發現她的身材竟然這么好,即使是生了我腰身也沒有變形。

正當腦海里的想法,開始不著邊際時,感覺有人在摸索我的耳朵,和眉毛,我抬起手蓋在她的手背,把臉龐湊到她的手心。

“媽~”我喊了一聲,卻沒什么想說的,就只是想喊一聲她。

“唉……”她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吹到我的臉上有些發癢。

我在她手心蹭了蹭,又喊了一聲:“媽~”

“已經長這么大了啊!”她的語氣充滿了溺愛,手掌在我臉上摩挲著。

“小的時候臉還沒有巴掌大,晚上睡覺非要在媽身上爬來爬去,直到累了才睡覺,不陪你就鬧,一眨眼都過了這么久了……”

“再大都是你兒子。”

“等到你念完書了,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到時候媽也老了,你就一個人過,偶爾來看看媽就好了。”

“誰說的,媽永遠也不會老,而且我一輩子都跟你住一塊!”

“哪有人不老的……”

“這個還真有!”我信誓旦旦地說。

“誰啊?”

“仙女!”看她就要生氣,我連忙補上一句:“還有媽!”

“你……”盡管已經努力裝作生氣的樣子,但輕笑聲還是出賣了她的好心情,“哪有人不老的!”

“你生我都已經13年了,不是一點都沒變老,還越來越漂亮了,小學時候,同學都羨慕我媽這么年輕好看。”

“但是再過十年二十年呢……”

“你就是老了也好看!”

“行了,人沒多大就這么貧……”

“我說的是事實嘛~”

“好了,明天還要上學,睡覺了。”

“嗯。”我習慣性地抵在她的肩膀,熟悉的香味和柔軟,與溫熱的觸感襲來,心中無比安寧。

“媽,我一輩子都跟你在一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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