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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到家里,只有姨姥和姥爺在家,媽媽還沒有回來。

我先去姥爺屋里想找他說會話,梅姨姥也在。

“費明啊,聽說你今天去你舅舅的偵訊處上班了。”

姥爺應該是午休后剛起床沒多久,人還躺在床上。

“是的。媽媽已經同意了。”

“你媽一直不同意你參與這些事,這次不知道立仁和你媽媽說了什么,才同意你去。”梅姨姥也插話。

“年輕人為國效力,是正道。我這次支持費明…”姥爺一貫的說教態度和我說話。

姥爺是1875年生人,晚清時留過洋,接受過先進思想的洗禮,后來又在北洋小站當過兵,共和時站隊革命黨。

辛亥革命后做上了南京中樞軍咨府廳長,但后來的軍閥混戰使姥爺灰了心,辭了職。姥爺今年已經67歲了。

良好的教養和他的經歷使姥爺身上,始終充滿著一股家國情懷,還有民族大義。

但這些話,他不愿和舅舅還有媽媽說,他喜歡和我還有老董說這些話。

于是我成了他的聽眾。

他偶爾會談起我未曾謀面的立青舅舅,我不知道他是誰,我也沒見過他,但大抵知道他是共產黨,早年因國共合作破裂離家出走。

梅姨姥比姥爺小有十歲,她和我姥爺其實是姐夫和小姨子的關系。

姥姥家當時家庭衰敗原因,后來只剩下她們兩姐妹相依為命,因此姥姥嫁給我姥爺后,梅姨姥也跟著被我姥爺收留住在了姥爺家。

但我姥姥去世的早,在梅姨姥20歲那年,她姐姐病逝,于是梅姨姥為了報答姥爺,也可能是日久生情,她主動當起了三個孩子的“母親”。

姥爺后來要續弦給她名分,但媽媽她們三個兒女閃爍其詞,沒有明確接受這個“媽媽”,但也不拒絕。

其實他們之間的親情關系,早已使他們成為相親和樂的一家人。

我有時候也想喊她一聲姥姥,但母親不讓。

“國民黨,共產黨,爭斗了這么多年,還不是讓小鬼子占了便宜…我聽說國共抗戰合作后,共產黨在重慶有代辦處…”

姥爺說著嘆息了一聲,“也不知道立青什么時候能回來看一看。”

“哎…立青這小子啊,之從27年離家出走就沒有回家了。”

“以前你就喜歡這個小兒子,現在不是國共合作了嗎,我看哪天讓立仁去和那邊的人說說,讓他回來看看這個家…”

“你呀,就別添亂了。明知道他們兩兄弟不和…”姥爺說著還嘆息。

“再不和那也是親兄弟。常言道打斷骨頭還連著根。”

……

“媽,我回來了。”門廳傳來說話聲音。

“你呀,又跑出去玩了,現在兵荒馬亂的,小姑娘家多不安全。”

“小姨,你回來了。”

她沒管我和她說話,徑直往這邊走。

“爹爹,你看我給你帶了什么回來。”

小姨說著已進到了屋里,“我給你帶了今天最新的報紙…”她快速說完報紙上的事情,接著又說。

“在小鬼子的誘降方針下,現在延安被國民黨封鎖的緊,我聽說他們現在在開展墾荒的大生產運動…自力更生,豐衣足食。”

小姨是姥爺和梅姨姥的女兒,她叫楊立秋,和我一般大,但比我早幾個月出生。

雖然她是我的長輩,但我們倆是這個家里,最沒有顧忌而什么話都能說的人,也許是年齡關系,也許是別的什么,我們能說道一塊去,也能玩到一塊去。

“秋秋又不聽話了!早和你說了不要說那邊的事,你就是不聽。要是被你哥哥聽到,你又要挨罵。”

“我才不管他呢,他們干的了壞事,還不允許人說。”

小姨和她這個大哥哥一直不對頭,只要沾上政治的事情,他們幾乎說話就要吵起來。不過因為是親兄妹,倒也相安無事。

“我真想見一見立青哥哥。他真是一個敢作敢為的人。”

小姨和母親一樣,身上都有著理想主義的色彩,但她又和媽媽不一樣,她陽光正面,作風鮮明。

我聽說她在學校里參加了好幾個進步社團,應該是受到了影響,所以她對共產黨有好感。

“他敢作敢為,卻十幾年不回家…”梅姨姥嗆她。

“還不是國民黨劊子手的迫害,讓人有家不能回。”

“怕了你這個小祖宗,你這話只能在家里說,可不能出去亂說。”

梅姨姥很生氣,其實她一直反對后輩們參合這些事,尤其是自己的親女兒。

“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

姥爺年齡大,可能已經看開了,對這些事情他是明白人,只是不愿意在我母親和舅舅面前說而已。

“費明,我聽說你今天去大哥那邊的,偵訊處搞情報工作了。”

她開始和我說起話來,“來給我說說那里都是做什么的,有什么好玩的嗎?”

小姨又恢復了愛玩愛瘋愛熱鬧的本性,拉著我去了閣樓,不再管這老人倆的和我聊天。

“秋秋,你都多大了,姑娘家要有姑娘家的樣子,何況你還是個長輩。”

梅姨姥無奈的教育道。梅姨姥每次都會說我倆沒個姨甥的樣子,但又不起什么作用。

小姨沒有答話,已經拉著我上了樓。在這個家里,我和她的年齡相仿,所以雖然我們是上下輩,但說起話來是最輕松的。

“對了,你們偵訊處是做什么的?”

“負責收集小鬼子的電報,并從中分析來破解出有用的情報。”

我其實也并不是很清楚我是來做什么的,以及她們是做什么的。

“那工作忙嗎。你是負責做什么的?”

“給人打下手,做一些零碎工作。”

其實我想說,雖然我經過鍛煉學習已經學到了不少東西,但就實際情況而言,我對情報工作目前還是個雛。

“那你們那里…”她神秘嘻嘻的,“那地方有女的嗎?”

“好像只有我一個男的,她們都是女的。”

我這才想起來,好像的確只有我一個是男的。

“啊!不會吧……那她們長的漂亮嗎?”得知只有我一個是男的,她有點驚訝。

“一般般了。”

我很不想回答這個問題,隨口說道。

“切,騙誰啊,回答的這么不干脆。”

“你該不會天就看上了哪個女的了吧?”

她怎么老問這些?我看她臉上好像還有不易察覺的不高興,就好像舅舅和林娥說話時我的不高興一樣。

這是什么情況,聽說女人都是敏感的,難道她對我也有什么小心思…這也太離譜了。

她是媽媽的妹妹,雖然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但她的媽媽也是我媽媽的姨媽,這和親姐妹其實已經沒有什么區別,她可是我的親姨,應該是我想多了。

“沒有啦,我本來都不想去的,都是媽媽和舅舅讓我去的。”

我想扯開話題,借故是因為他們我才愿意去的。

“姐姐也真是的,她一直反對你摻和這些事,這次卻沒反對…不過我聽說是因為大哥要去追一個女的…”

我并不清楚這里的事情,但如果這是真的,那個女人是誰呢?

“那這和我有什么關系?”我有點想不明白但又有點想知道些什么。

“那我也不知道了,我這都是偷聽到的。”

她說著還笑著擺擺手,“你可以去問你媽媽啊。”

問母親,我該問什么,這都是大人的事情。就算我去問,她也不會說什么吧,不然干嘛不事先和我說。

媽媽在我心中一直是一個嚴母和慈母的形象,他很疼我,但對我又很嚴格要求,我從不敢忤逆她。

媽媽下午下班回來時,梅姨姥已做好了晚飯,晚秋時節,天黑的快了起來。

這一會兒外面就灰暗了下去。媽媽雖然是立法委員,但其實并沒有什么事要做,蔣委員長的立法院都是做給外人看的,這人盡皆知。

她無非是在政府里掛個虛職,所以她經常會和其他幾個委員,一起做一些慈善工作,還會和一些開明商人打交道為抗戰募捐。

媽媽今年40歲了。楊家長女,早年上過女子班,接受過近代教育,北伐前幫黃埔軍校做宣傳工作,后來又去蘇聯留過學。不過媽媽在我們面前,似乎不太愿意去提這段往事。

媽媽是個理想主義者,又常常是個矛盾的人,她有自己的想法主張,她不贊同國民黨的一些做法,但她對共產主義同樣不感冒。

她雖然是國民黨,但我知道她應該是傾向于宋慶齡那一派的。

“天上班怎么樣,工作辛苦嗎?”飯桌上,媽媽一邊吃飯一邊關心的問著我話。

“不辛苦,都是閑活。”

我在思考怎么向媽媽問話,說的心不在焉。

“我看你要是不喜歡,我就和你舅舅說,要你別去了。”

“不不不,說好的事情怎么能不算數。”

不知道為什么,也許之前的確不是我自愿要來的。但我現在卻一點也不想離開了,我知道長大后的我,心中的某根弦被撥動了。

“再說不是媽媽你當初要我去的嗎?”我旁敲側擊的問道,“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為啥讓我去。”

“我那是想讓你出去鍛煉,現在這世道這么亂,你在那里有人保護,還有你舅舅在。我放心。”

媽媽很聰明,她不直面我的回答,但聽起來又那么的愛意滿滿。

“對了,聽秋秋說,你在里面有看上的人了?”

“哪有啊,是小姨亂說的。”

我有點生氣的白了小姨一眼。

“哼。我才沒有亂說。”小姨不理我。

“天就能看上別人。別不是一見鐘情吧。”

“我跟你說,現在外面的女孩啊,都只認身份地位。真心的少了,你做事要有分寸些。”

媽媽又開始嘮叨,不停的叮囑我。

“是哪家的丫頭,長的漂不漂亮,改天帶回家給媽看看,媽媽給你把把關。”

我沒想到母親會這樣說,媽媽的關心讓我一時語塞。只能埋頭吃飯。長的是漂亮,不過人家卻不一定愿意跟我來,就算來了,彼此的身份,媽媽也不會同意。

我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我的身份不合適,那舅舅的身份不也不合適嗎?如果舅舅追求的那個女人就是她,那我應該也能吧!

不過看樣子他們好像早先就認識,現在又是一致對外,說不定以后時事都會變好,所以現在身份不合適不代表以后不合適吧。

“你也老大不小了,確實快到談婚論嫁的年齡了。”

孩子大了,母親就要操心婚事,這可能是每個母親都會有的情況。

“我再大,也還是媽媽的孩子。”

“男大當婚。不過孩子大了就由他去吧。”

姥爺開口說話了,姥爺可能是想到了他自己的兒女們。

“總是由著孩子去,你看到現在立仁和立青還沒有成家。這兩兄弟都這么大了…”接著梅姨姥又開口說了句。

“我聽說立仁現在要去追一個女的,你看他現在都不怎么回家了…”

“對了,聽說好像就是你們偵訊處的。費明啊,你見過那個女的嗎,知道那個女的來路嗎…”

“他才去天,知道些什么。”

媽媽打斷梅姨姥的話。

吃完飯,梅姨姥去收拾餐具,打掃衛生。

不得不說,梅姨姥真是一個賢惠的人,任勞任怨,從媽媽他們小時后就開始照顧他們,一直到現在,家里的大大小小雜物都是她收拾。

但梅姨姥在家里的地位并不高,舅舅和媽媽只是默認她和姥爺的關系,但不承認。

姥爺明面上是一家之主,但他已經老了。

還好,這是一個有著血緣關系的家庭,不至于不和。

飯后我和小姨又在屋里說了會話,然后就出來了。

我上了樓要回自己屋里,轉頭看到母親又在抽煙了,這是她一直一來的壞習慣,我們說過好多次,她并不理會。

我知道她這是想起了往事。

我走了過去,“媽媽,你想爸爸了嗎?能給我說說你們的事嗎。”

聽到我認真又像是正式的問話,媽媽怔了下。

也許是她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些,也許是我已經大了,這些事總要讓我知道,媽媽丟掉了煙頭,在腳下踩滅,然后開始了她和爸爸的故事敘述。

瞿恩。

那是我次知道父親的名字。

1898年生人,比媽媽大4歲。

瞿恩對她是男神一樣的存在,留學法國歸來,書生氣質濃厚,滿腹的中外學識,滿腦的革命理論,媽媽仰慕他。

爸爸對她也是欣賞的,卻一直保留著一種若即若離的態度。

理想主義的瞿恩認為,選擇革命和選擇愛情都是一樣的,需要一個人從心底里的認同和決定,他引導她,影響她。

但不想決定她,他把成長和選擇的權利都賦予她自己,他一直默默注視著她,等待著她。

媽媽不愿意在這回憶里提起老董,說出的話也是一段一段的,所以有些話需要我自己去理解。

瞿恩始終是不主動,不積極,不拒絕的態度,更像一個懷抱完美主義情懷的羞澀的大男孩。

她冷靜下來,理清思緒,想慢慢打量周遭的一切,自己給自己做出選擇。

波詭云譎的時代,世事瞬息萬變,舞臺中央的男人都沒法認清一切,掌控一切,她只是裹挾其中的一個女人。

她選擇留學俄國,遠走他鄉,先緩一緩,或許守得云開見月明,想要的最好的結果自然而來。

我知道媽媽有留學俄國的經歷。

當她把留俄的消息告訴瞿恩時,沒想到瞿恩大發雷霆。

經過東征戰爭的洗禮和手術的痛苦,瞿恩也悄然發生了改變,時不待人,有些事,有些人不能靠等,要主動。

病床上的瞿恩受到她細致周到的照顧,瞿恩雖嘴上不說,心里早已淪陷,他愛上了她。

他剛想要和她談戀愛,卻沒想到她卻要遠走異國他鄉了。

人等到要失去時才想起珍惜和擁有,瞿恩恨自己一直以來的優柔寡斷,他潛意識里也認為世事難料。

此別經年,他們之間又發生啥樣的改變也未曾可期,所以他才會發那么大的脾氣。

媽媽對瞿恩的發火雖始料未及,但心還是傾向于瞿恩的,離別之際,瞿恩拄著拐杖來給她送行,她喜極而泣。

并接受了他送給她的翡翠耳環,那是瞿恩母親交給他的耳環,她欣喜地帶上,她當然知道接受這對耳環的意義,就差說出那句,你等著我。

留俄期間,她掛念和心儀的還是瞿恩,時間給瞿恩寫信,傾訴所見所聞,互訴衷腸……

后面的話她沒有繼續說完,而是轉身回她臥室里了。

她好像在翻找什么,過了一會,她又出來了,手里拿著一對翡翠耳環。

“這對耳環原本是你奶奶的,是她讓你爸爸親手交給我的。”

媽媽接著說,“我怕弄壞了,一直沒有帶。又怕弄丟了,所以就保管起來了。”她攤開裹布,示意我看一看。

這是一對綠色的耳環,質地細膩,做工精美。看樣子價格應該不菲,不過父親既然能出國留學,家境一定也不會差。

耳環和其它首飾品是不一樣的,有些首飾可以單獨佩戴,但是耳環卻只能夠成雙成對,這是古人一直流傳下來的。

并且,傳統的觀念里,翡翠耳飾可以將女性的溫柔優雅展現出來,寓意只有佩戴一對翡翠耳飾才能夠圓滿。

可見奶奶將這對耳環送給媽媽意義非凡,這明明就是婆婆送給兒媳的嫁妝禮物。

“你現在也長大了,這對耳環就交給你保管吧。”

我跟著看了一會,然后媽媽將這對耳環遞給我說道。

我沒想到媽媽會這樣做,連忙推據,“那怎么行,這是爸爸留給媽媽你的。我不能要,再說我一個男孩子要它干什么。”

“這本來就是你的。”

我不明就里的聽著。不知道母親為什么要插上這一句話。

媽媽接著說,“你不是有心儀的女孩子了嗎,你奶奶傳到你父親這一輩,現在再傳給你……“

“反正媽媽現在也不帶了,留著沒用,不如拿來給你去送人……費明要聽話。”

媽媽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爺爺送給奶奶的定情之物,父親再送給母親,然后到我,我要把它送給誰呢?我不知道該接還是不該接。

“這是媽媽的心意,媽媽希望你能早點成家,只要你能健康幸福的成家立業…那樣我也算是沒有辜負你父親…”

看到我還在猶豫,媽媽繼續勸我要我收下,只是媽媽說完話整個人都像是釋然了。

我把這誤以為是母親對兒子的親情之愛。我只能收下,雖然我還沒想好,要不要把它送人。

“謝謝媽媽,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期望…給你娶一個漂亮的兒媳婦回家。”

“傻樣兒,就知道漂亮不漂亮…別娶了媳婦忘了娘。”

媽媽這時候顯得很開心,“媽媽只要你能好……”,她再一次流露出母性的一面。

“立華啊,熱水放好了。可以洗漱睡覺了。”

梅姨姥的出現打斷了媽媽的說話,“費明啊,時間不早了,你也要回去休息了。”

媽媽去洗漱,也讓我早點回屋休息。

今天是我次知道父親和母親的故事。

雖然媽媽中間把耳環交給我,打斷了她對父親的回憶,但我總覺得媽媽像是故意這么做的。

而且她的話里似乎有意在過濾著什么。

媽媽既然愛上了爸爸,那后來和老董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終于想起來,媽媽漏掉了時間線,她是什么時候遇到爸爸的,什么時候生我的,又是什么時候留學俄國的?

瞿恩是我爸爸,那我為什么要跟著媽媽的姓?還有爸爸他去哪了,他也是國民黨嗎?

我次發現,敬愛的母親原來也有陌生的一面,關于爸爸和媽媽有太多未知的事情,需要我去了解。

不過夜很深了,我也困了,就這樣帶著些許疑問我深深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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