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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客鐘清音迎不速,小道色念覬無猜

望著榻上枯槁如木的妖婦,潛真猛地后退一大步。

昏黃的燈光下,她竟顯得有些凄涼。

「妖婦!」潛真語氣憤憤,嘴唇卻顫抖著,淚流滿面。

雖然這六年被她折磨鞭打,無數次被關進黑屋子里。

但她確實是自己的依靠。

潛真狠狠打了自己幾個巴掌,既恨自己不長記性不舍得她,又恨自己竟然這么殘忍地殺了她。

「是你要害我,我沒辦法!我沒辦法!」

他顫巍巍伸出手,想摸一摸那張如木如灰的丑臉。

她明明那么美……

愣神間,手中的一件物事掉在地上。

清脆的碰撞聲讓他清醒過來。

俯身撿起那物,溫潤的觸感自手中傳來。

黃玉質地上凝著粒粒血珠,方方正正一塊玉牌,上書一篆文「呂」字。

「這是?」

那「呂」字仿佛活了過來,將他心神吸入其中。

原本昏黃的斗室驀地消失,無垠星空,宇宙洪荒四面八方而來。

「啊!」

潛真頭痛欲裂,再也堅持不住,玉牌滑落于地。

他抱著腦袋癱在那里,半晌才回過神來。

原本就滿是淚水的臉上此刻涕泗橫流。

顫顫巍巍的唇間費盡力氣才吐出兩個字。

「母親。」

——————————

木門吱呀呻吟,開啟又閉合。

一雙草鞋踏出,在門前靜靜立著。

潛真穿著有些破舊的粗麻道服,一手負后,瞇眼望著遠天。

天原一色,滿眼皆赤。

夕陽西下,映照得這座山頂小廟如落了滿院紅霞。

他愣愣地望著遠天,目光散漫并無焦點。

想要邁步而去,卻又總覺得丟下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她真的死了嗎?

這些年雖然受盡苛打,但吃穿從不缺乏。

偶爾生病,也是她照顧自己,雖然每次痊愈總少不了一頓毒打。

她死之前,潛真真的恨她。

恨她虐待自己,恨她偏心無猜,恨她輕浮浪蕩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恨她辱罵娘親。

我恨她。

潛真鄭重地告誡自己。

不能再想她了,從今以后,無論是她的來歷,自己怎么來到這里,她怎么突然受了傷,都不能再想了。

可是,越是故意克制,他就越疑惑,越想一探究竟。

「哼!」

一聲細細的嬌哼傳來,總算打斷了那紛繁的想法。

青石板階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蜷在那里。

正好縮在了夕照之外,陰冷之中。

寬寬的院子,小小的身影。

顯得那么孤獨。

說不上為什么,對于這個一直欺負自己的師妹,潛真此刻卻絲毫恨不起來,更不舍得討厭。

斟酌良久后,終究還是吐出了一句硬得生疼的話。

「她死了。」

那小小的身影驚得顫抖了一下,衣袖飛快在臉上揮了揮。

她轉過身來,嬌秀的小臉已經沒有半分可憐,橫眉立目地瞪著潛真。

「是不是你害死了她,我聽見你大叫了一聲!」

說著,一塊拳頭大的石塊被她丟了過來。

沒等潛真反應,石塊便砸在了腿上。

預料中的疼痛并沒有傳來,反倒是石頭碎成了粉末。

潛真驚訝地撩起下擺,端詳自己的腿。

破風聲來,又一塊小石頭砸在了他的額角。

砸得他跌坐于地,溫熱的鮮血流了下來。

「無猜!她已經死了,你別以為我現在不敢打你!」

怒氣沖沖的潛真抓起那塊石頭,舉手欲扔,卻見無猜泫然欲泣。

時光好似停了一瞬。

「臭潛真,我討厭你!」

無猜小跑著離開了院子。

潛真有氣無力地丟下石塊,從懷里拿出那枚玉牌。

「剛才是你替我擋了石頭嗎?怎么后來又沒用了呢?」

鐺——

前殿的客鐘忽然響了起來。

潛真心頭一緊,急忙站了起來。

什么人會在這個時候來?

雖然滿腹疑慮,仍硬著頭皮步向前院。

取下紅漆斑駁的門栓,呀呀響動中,推開了大門。

門外一風塵仆仆的小道士立著,背了一個包袱,手中提著一口寶劍。

見到開門的潛真,小道士眼睛一亮,微笑著打了個稽首。

「福生無量天尊!小道明允,見過道友。」

從包袱中取出一封信件遞給了猶疑的潛真。

「在下潛真,師兄有禮。」

拆開信件,是清寧觀觀主來的一封信。

抬頭幾個字便將潛真驚出一身冷汗。

全陽!

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全陽!

要么是她鳩占鵲巢六七年,那全陽早就化成白骨。

要么就是眼前人心懷不軌,過來探聽虛實。

畢竟,自己那個所謂的「姨」,向來神神秘秘。

這次更是突然重傷而死。

潛真面不改色,慢條斯理地收起信件,一擺手道:

「師兄遠來是客,請。」

明允呼出口氣,大步邁進院子。

「可算是到了,我從清寧觀走到這里,足足用了一個月!可走死我了。」

「師兄辛苦。」潛真警惕地左右張望,確信門外沒有其他人才栓上了大門。

「哦,師父這次可是囑托我務必向全陽師叔請安的。師叔他老人家可安好?」

「師父老人家身體康健。」

潛真不動神色地觀察著明允的臉色。

「哦,那快請師弟帶我去請安。」

「師父最近剛剛閉關,師兄來得不湊巧了。」

明允面露失望,嘆口氣道:

「那就只好等他老人家出關了。」

潛真將明允請進客室奉茶,二人談天說地,表面上看起來相見恨晚。

不知這明允是精明得滴水不漏,還是確實沒有問題,潛真旁敲側擊良久仍然沒有看出半點漏洞。

月上東天,星垂闊野。

兩人侃得口干舌燥,此時俱都沉默下來,唯有啜飲茶水的聲音不時響起。

或許都在為下一次交鋒蓄勢。

潛真手指敲打著膝蓋,琢磨著怎么無聲無息地弄死這不速之客。

無論是哪種情況,此人都不能留。

道門門規森嚴,勢力極大。

即使這小子真是來探望那全陽老道的,也不能放他回去。

只是做掉他之后得想個妥善法子,將禍水引開才行。

察覺到明允正在端詳自己,潛真端起茶杯示意他喝茶。

兩人虛偽微笑,貌似各懷鬼胎。

茶室屋門哐當大開,夜風挾著濃濃草木氣息涌入,吹亂了二人的鬢發。

一道嬌俏身影大搖大擺地闖入,清脆地嬌聲響起。

「潛真,我餓了,你去給我做饃吃!」

潛真心頭猛跳,暗叫糟糕。

無猜這死妮子!

要知道,無論佛道,都講究過午不食。

然而,自無猜進屋后,明允的眼睛就定在了她秀美的小臉上,似是并未察覺異樣。

潛真眼睛一瞇,不動聲色道:

「明允師兄,那紅松崖的路不好走吧?」

明允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若無其事道:

「紅松崖?你是說那有三棵紅色樹干的松樹嗎?那兒確實不好走啊!」

無猜此時也沒有鬧著吃飯,低著頭坐在了潛真身側。

興許是感覺到明允色瞇瞇的目光,將自己藏在了潛真身影之后,悄悄地抓住了他一只袖子。

「他是誰?」

聲音如蚊蚋。

明允忽然站起,提劍來到二人身前。

「這位師妹,小道明允有禮了。」

無猜并不理他,眼神中充滿防備和敵意。

明允看到無猜抓著潛真的袖子,對潛真道:

「真羨慕你們師兄妹的感情好。要不然,我明日就向師父去信,自請留在這里,和二位做個伴。」

他盯著潛真的眼睛。

潛真也盯著他的眼睛。

「師兄不妨試試,就怕,師父留不得你。」

「哼,誰需要你作伴,你哪來的滾哪去,我們不歡迎你!」無猜怒氣沖沖地吼道。

明允似乎沒有聽到無猜的話,顧左右而言他:

「師弟師妹,今夜月明星稀,我來舞劍助興!」

嗆地抽出一截清亮亮的劍身,反射出的劍光映得潛真閉上了眼睛。

明允的劍卻沒有再抽出來。

他深藏眼底的狠辣與得意換做了驚色浮出眼眸。

原來是潛真閉眼的同時,伸手輕巧地按在了劍柄上。

劍無法出鞘分毫。

明允面色漸漸通紅,氣息也紊亂了。

潛真睜開眼睛,手上一送,那劍回到鞘中。

「師兄,兵者為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無猜緊緊握住了潛真的手,她面現得意,拉著潛真站了起來。

「誰稀罕看你的臭劍,潛真,我們去睡覺!」

潛真微微欠身:

「師兄見諒,廟小地狹,還請在這茶室將就將就。」

「好說好說。」

兩人走遠之后,明允才恨聲道:

「小婊子,等我殺了那臭小子,看不將你肏得哭爹喊娘,屎尿齊流!」

潛真牽著無猜的手快步從前院走入后院,掛上門栓才稍稍松了口氣。

其實他知道,這門栓栓不住外面的不速之客。

后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濕透。

手中忽然一空,一個巴掌便打到臉上。

打得潛真愣了下神,茫然地望著面色通紅的無猜。

她不敢看潛真的眼睛,目光游移:

「誰……誰讓你抓著我手不放的?不要臉!」

轉身跑向了自己的屋子,背影有些一瘸一拐的。

潛真摸了摸火辣辣的臉,手心微微的少女體香若有似無,心間有些異樣。

今天的臭丫頭,不太對勁啊。

打得有些輕,不會是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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