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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穿過曠野的風 第19章

在9月21日星期五這一天的F市,有一個年輕的男孩,還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在各自絕望地等待著各自心裡的那個人。

一個,是坐在手術室門外、在滿臉是汗的護士們給我處理好傷口的我;另一個,是坐在自家別墅大門裡面、在滿臉是淚的蔡夢君幫她穿好衣服安裝好假肢的段亦菲。

近乎同時在9月21日下午1點23分46秒,我等來的,是從手術室裡出來的主刀醫生;而段亦菲等來的,是在物業人員陪同下闖入別墅的F市警察局局長徐遠,以及一眾刑警。

醫生問道:“是你送傷者來的吧?”

徐遠問道:“你就是段亦澄的妹妹段亦菲麼?……請允許我稱呼你為他的妹妹,因為從目前的法律關系上講,你們二人,還是兄妹關系。”

我和段亦菲,分別在不同的地點,面對著不同的人,目光呆滯地點了點頭;我和段亦菲,注定各自等到的關于各自心裡的那個人的消息,一個是生,一個是死。

徐遠說道:“這是F市警察局的搜查令,我是F市警察局的局長徐遠。”

“我認得你。”段亦菲輕蔑地看著徐遠,冷笑著說道,“你曾經想過要見我。”

“沒錯。”徐遠說道,“我們有權對你的住宅進行搜查取證,我也需要帶你回局裡進行筆錄,請你配合。”

“帶我走可以,”段亦菲冷冷地看著徐遠,“但是搜查房子,你們得等我哥回來,他才是戶主。”

徐遠輕輕地嘆了口氣:“你哥,回不來了……”

而在醫院手術室門口這邊,我堅持著坐在手術室外不離開,護士門拗不過我,只好把一些醫療用品拿了過來為我清理身上的彈孔、消毒、縫針、包扎,又給我補了一針破傷風針。比起夏雪平,我幸運多了:頭皮上面的傷口早就自己止了血,除了被扎入了一些碎玻璃渣以外,毫無大礙;段亦澄打在我肩頭和我腿上的子彈都只是皮肉傷,并沒有傷及筋骨,且因為都是打了個對穿,所以沒有子彈留在裡面,只是有些彈屑黏在傷口壁裡,用酒精洗過之后就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插在我肋骨下的碎酒瓶對我造成了一定的危險,在后來的打斗之中,那半隻酒瓶直接爆掉,因此只有一部分玻璃碴留在了肌肉里,清理傷口的時候護士又不得不翻開我的皮肉,把碎玻璃用鑷子夾出,她們夾出的玻璃碴平均一厘米到三厘米不等,事后換藥時,護士告訴我,其中一塊最長的玻璃如果再往裡深入一些,怕是能扎破我的膽囊……

終于,我堅持等到了手術結束。

我一直顫抖著身體,等著主刀大夫把口罩揭開,等著他開口對我說話。

主刀大夫鬆了口氣,對我伸手比量著大小,說道:“五厘米,大概這麼長——就差這麼長,子彈就打到心葬了。”

我心裡的石頭終于放下了……

主刀大夫看著我急到虛脫的樣子笑了笑,對我說道:“傷者是你什麼人?”

“我上司,”我解釋道,“我們是F市重案一組的。”

“你們組長的命可真大!人已經搶救過來了,子彈也已經取出來;不過現在還不確定,是否能脫離生命危險,所以還需要在ICU觀察。能不能撐過來,要看她自己的了。”

“謝天謝地!謝謝大夫!”我連忙握住了大夫的手,雙眼中流出了激動的淚水,我差點就要給大夫下跪磕頭了,卻被大夫及時攔下了。

“小伙子,你別激動——其實她已經算很幸運的了!子彈已經打到主動脈了,好在送來的及時,止血也快;而且子彈是順著鎖骨和肋骨中間的縫隙打進去的,然后正好卡在那裡;要是沒有兩根骨頭卡那麼一下,對子彈造成了阻礙,會不會當場喪命,誰都不好說……做手術的時候,我們這些看慣了生死的醫生,看這她身上那麼多子彈留下的傷痕,說實話都覺得她很可憐啊——一個女人這麼拼命,著實不容易。”

“謝謝!謝謝!”我依舊握著大夫的手,重重地握著。再次道了兩聲謝,我長吁了一口氣,仰著頭大睜著眼睛,眨了眨眼瞼,硬把眼淚憋了回去。現在對我來說,還不是哭的時候。

“不過……”主刀大夫的表情又凝重了起來。

“不過什麼?”被這突如其來的欲言又止,我又回到了提心吊膽的狀態。

“等不了病人醒過來,我明天就要對傷者進行血液透析。”

——我還以為是多大的事情……

等一下,現在要是給夏雪平做透析的話,以她現在這種身體狀況,我真怕她吃不消:“為什麼這麼急?”

“剛才在手術的時候,我們還進行了血液採樣,經過化驗,并沒有在她的身體裡檢測到你送她來急診室的時候,說的三氧化二砷的成分,也就是我們日常俗稱砒霜的成分;倒是在她胃腸裡發現了大量的苯二氮卓類藥物的成分,也就是日常所說的安定或者安眠藥。”

原來段捷口中的“砒霜”是安眠藥……虛驚一場!

不過,我記得剛才段捷說起他給夏雪平下的是砒霜的時候,語氣裡那種得意和自信,聽起來并不像是在故意用計詐夏雪平……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難道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給夏雪平用的是安眠藥而不是砒霜?

大夫嘆了口氣,接著說道,“目前來看,她現在身體最大問題是她的BAC指數高達0.09至0.10,這個會影響她接下來的治療和恢復。”

“‘拜克’指數……這個是什麼?”我疑惑地問道。

“BAC,英文Blood Alcohol Content的縮寫,中文叫‘血液酒精濃度’。再加上她有輕微的酒精肝癥狀,根據我們的推測,傷者應該有將近十年的酒精濫用歷史。”

這個我之前還真沒發覺。后來我詢問過丘康健,丘康健才跟我說道,夏雪平確實之前都有很嚴重的酗酒習慣,只要每次跟人出去吃飯,必定會喝酒,白酒、啤酒、黃酒、威士忌、伏特加,至少是帶酒精的飲料都能喝,而且還經常混著喝,她自己在家服用那些止痛片的時候,大多時候也會用酒往里送;她逢酒必醉,因此艾立威才會常年充當她的代駕司機,有的時候丘康健或者蘇媚珍也會去幫她開車。夏雪平每次喝完酒,不會犯困也不會撒酒瘋,甚至還能繼續打架、開槍、看案件卷宗,但最大的問題就是她全身都會發紅發熱,丘康健說,估計這個跟她平時在家喜歡不穿衣服,怕是也有很大關系;丘康健起初也覺得不太好意思,但是因為自己算是從小就跟夏雪平一起長大的,所以后來慢慢也習慣了,自己也從沒對她產生過什麼不潔幻想。夏雪平開始酗酒的那一年,正好是她跟何勁峰離婚、從家裡搬出去的那一年;而自從她知道我被分配到她的手下之后,她才開始節制。丘康健說夏雪平這樣做,就是不想讓我看到她最脆弱的一面。

我卻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還沒等我心疼完,大夫看著我,繼續擔憂地說道:“并且與此同時還有一件事:我們在傷者體內,還發現了麻黃鹼成分、以及大量的易與麻黃鹼相融合的酮類物質和類固醇物質……我想請問您一下,警官,您了不了解您的這位上司?她平時……是否有濫用藥物的習慣或者經歷?”

酗酒也就算了;

濫用藥物?夏雪平?她?

“實不相瞞,這位大夫……”我對大夫說道,“我除了是她的下屬,還是她的兒子。”

“哦,是這樣,您好。”

“……以我對她的了解,她應該在長期服用抗抑鬱藥物和止痛片。不知道,這算不算濫用藥物?”

“抗抑鬱藥物和止痛片……”大夫皺著眉頭說道,“那這就奇怪了……抗抑鬱藥物多是刺激多巴胺分泌的,部分止痛片會含有少量麻黃鹼,但也不至于那麼多……而我和同事們在你媽媽的體內檢測出來的那種酮類物質和類固醇物質,都是會促進人體心跳、加快心率,并且會強烈刺激腦垂體和性腺的,這兩種特殊的酮類和類固醇會像脂肪、寄生蟲和一些細菌一樣在人體內堆積,并且會無規律、間歇性地讓她體內的雌激素在某個時間點內大量且劇烈地分泌。”

雌激素劇烈分泌……這讓我一下就聯想到了王瑜婕那天在審訊室裡的樣子;還有段捷死前幾分鐘說的,他給夏雪平的飲食裡加入過“生死果”的粉末。

——在這一瞬間,我似乎有點明白了那天清晨,在我的龜頭和陰莖前端頂著她的內褲捅入她的下體時候,平時看起來冷傲無比、甚至給人感覺都有點性冷淡的她,為什麼會表現出那種徘徊在欲望與理智邊緣的樣子;她的那些言語、表情,以及床單上留下的一片淫液的印記,跟她自己本身的為人性格絲毫不符,或許就是因為那些該死的藥片在作祟。

——她常年自己一個人保持著潔身自好,除了段捷這個在跟她親吻的時候都想著殺伐的特殊例子……那要是每當那些藥物在她身體發作的時候,她自己一個人,該多難受啊?

而即便是這樣,她都沒有對段捷——不,是段亦澄——她都沒有對段亦澄就范……我不得不說,夏雪平真的是個堅強的女人,堅強到一種令人髮指、違背生理和藥理規則的境地。

這個再加上夏雪平的生死,跟這兩個一起比起來,那天晚上她為了把偷出來的U盤塞回到段亦澄的衣服口袋裡,而被迫接受的那個吻,根本就不算什麼。

大夫看了看我,接著說道:“嚴格意義上講,如果排除麻黃鹼物質以外,那些酮類物質和類固醇,就我們目前化驗來看,對人體基本無害——當然,這只是初步判斷,如果想知道這兩種物質到底會對人體起到什麼作用、它的極端效果是什麼、它是從什麼東西上提取出來的,還需要多次試驗論證和數據分析;但是由于你媽媽剛剛失血過多,如果心率長時間驟升的話,會影響血壓,搞不好會出現體內出血,甚至是猝死;尤其是經過我們實驗科室的初步的化驗,我們科室的醫生們發現這兩種物質除了會刺激神經和性器官以外,還會擴大已經被攝入體內的安眠藥劑的藥效,這幾天我們可能還會給她注射一些止血止痛類藥物,如果不及時把這些酮類物質和類固醇類物質排出體外,那說不定會引起某些比如硫噴妥鈉和嗎啡類藥物過度反應,可能會造成患者的藥依賴,甚至損傷大腦。所以,我希望傷者最好能在明天早上就進行血液透析,只是之后,傷者的身體狀況一定會十分虛弱,到時候就要辛苦家屬陪床了。”

——多災多難的夏雪平唉……明明從死神的魔爪裡已經逃出來了,卻還要活活承受這種折磨。天殺的段亦澄!他倒是被一槍打死落了個清靜!

我緊閉著雙眼皺著眉頭,然后面前呼出一口點了點頭:“好吧……那就麻煩您安排一下了。”

“那請跟我來吧。我先帶你去登個記,之后我直接帶你去ICU病房。”

登了記之后,醫生并沒有直接讓我去見夏雪平,他說夏雪平暫時還需要接受幾小時的特殊觀察,并且給我找了一張空病床讓我睡了一覺。覺醒后,醫生讓我洗了手,然后才讓我進入ICU病房,就此開啟了我漫長的陪床生活。

我說漫長,不是因為枯燥乏味,而事實上,能24小時不間斷地陪著夏雪平,我心裡別提多滿足;只是因為,我陪著的夏雪平,是昏迷不醒的夏雪平,她的臉上還戴著氧氣罩、胸口連著心電圖、手背上還插入了輸液針,我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從見到她躺在病床上那一刻起,我就開始流淚。

我在她身邊拉她的手、撫摸她、親吻她,我甚至很好奇地——也可以說,我很喪心病狂地——在她昏迷不醒的時候,把手伸進她的衣服裡,撫摸了兩下她的胸和乳頭,我記得有些電影小說裡有人用這種方式刺激過昏迷不醒的病患并且成功過,所以我也天真地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喚醒她,可除了心電圖會產生一些波動以外,在她身上,毫無其他任何反應;當然,我絕對不會禽獸到在這個時候趁著夏雪平昏迷受傷而滿足自己的一時之快,上警專上課的時候,就遇到過犯罪嫌疑人趁大出血女傷者處于體虛昏迷時施以姦淫至被害人大出血及心律不齊導致死亡的案例。

事實上,一回想起夏雪平隻身一人去見段亦澄的時候,我卻在他們家的地下室裡跟蔡夢君忘我地性交,我的內心便會生出無比的自責。我由衷地開始排斥起性行為。可在這個晚上,我仍是一次在欲望的小火苗和好奇心、以及想要讓她醒過來的急切心理驅使之下,我把手伸進她的內褲,想要通過觸摸她的下體讓她清醒過來;就在我剛觸碰到夏雪平外陰唇的時候,卻發現夏雪平大小便都失禁了,而且內褲裡漸漸髮乾。

我連忙摁下了求助鈴,然后毫不顧忌地掀開了夏雪平的被子——好在這里的ICU病房都是單人單間——又把她身上的褲子和內褲脫了下來,協助著護士托起夏雪平的軀體換了被褥床單,然后我又管護士要了兩條濕毛巾和一盒酒精擦片,把夏雪平沾上了的已經發硬醬黃色污穢混合物的屁股和小便處,徹底清理乾淨。

我看著夏雪平雙腿間柔軟緊窄的陰戶,上面隆起的長著雜亂無章陰毛的恥丘,以及再上面,象徵著曾經是放我來到這個人世間的入口的那道疤,我安靜地趴在了夏雪平的下體處,把耳朵貼在了對應著她的子宮的位置上面,貪婪地感受著她身上的溫熱,嗅吸著從她身體內部順著陰道口緩緩散發出的體香氣息和酒精擦片擦過后留下的刺鼻辛涼氣味。在她的身體上枕了一分鐘后,我親吻了她的陰唇一口,親吻了她小腹上那道疤痕一口,我又親吻了她的額頭一口。

做著這一切的我,腦子裡并不帶有任何情色欲望,心如止水。

然后,我給夏雪平換上了一套新的病號服,給她掖好被子;后半夜護士給我送了一杯溫水、兩粒抗生素。我吃了藥,抓著夏雪平的手就囫圇睡下了。

這一天,是我第一次殺人,是我第一次粒米未食、滴水未進;這一天,也是我第一次陪伴夏雪平這麼長時間。在這天之后,我除了幫著她擦身子、換衣服之外,暫時再沒有對她進行過其他任何動手動腳的行為。

這一夜我驚醒五次,每次直至確定夏雪平依舊在睡著、看了看輸液瓶裡依舊有液體、心電圖正常之后,我才繼續閉上眼。

第二天一大早,大夫將我叫醒,給夏雪平吊了半瓶生理鹽水、進行了二次洗胃,等了半個小時,就把夏雪平送入了透析室。在透析的時候,夏雪平曾咬著牙掙扎了幾下,全身都在輕微地抽搐,接著她乾咳幾聲、抻著脖子似乎想起身,我剛闖進透析室的門要去扶著她的身體,她又突然倒在了病床上……

我看著豆大的汗珠從她額頭上滲出,看著她那副痛苦的樣子,我只能捏著拳頭向醫院走廊的粉牆上連連砸著,其他的我卻無能為力……

我忍著沒有哭泣,可實際上我不知道,我的臉上的淚水其實一直沒離開過。

經過了血液透析后的夏雪平,呼吸似乎順暢了一些,但她看起來更虛弱了。醫生說從現在起儘管她還不能進食,但是我可以給她喝些水或者米湯之類的東西了。我趁著她有護士照顧她、給進行葡萄糖和營養液輸液的時候,我跑到了醫院樓下的便利店,買了一瓶蜂蜜,一個保溫杯,從餐飲部灌了些熱水以后,我拿了個紙杯和木勺,給她調了些溫蜂蜜水,一勺一勺地順著夏雪平的嘴巴喂了進去。

這一天我依舊沒有進食,只吃了兩塊護士因為怕我虛脫而送給我的水果硬糖;我也沒有喝水,我生怕自己去洗手間之后,夏雪平一個人在病房裡會出什麼狀況,護士拗不過我的任性,只好在我的手上也吊了一瓶生理鹽水和葡萄糖,并且找來主治醫生勸我,硬給我塞了一小塊壓縮餅乾。

“你自己還傷得這麼重,你這麼熬,可得悠著點,就算你是鐵打的也會受不了的。”主治醫師對我說道。

我對此毫無怨言,無論是出于一個下屬對于上司、一個兒子對于母親,還是出于一個愛上不該愛上的女人的男人的角度來講,我都毫無怨言。

何況在我跟夏雪平之間,由于我對妹妹美茵和蔡夢君做出的事情,以及我對夏雪平跟段亦澄之間的誤會,我從內心裡覺得我虧欠她。

又過了一天。

第三天上午的時候,在我迷迷糊糊睡著了的時候,美茵和父親來了醫院。兩個人手拉著手、十指相扣進的門。一見我抬起了頭驚醒,父親連忙鬆開了美茵的手。

“她還是這麼不會照顧自己……”父親看著夏雪平嘆了口氣。

“……我也有責任。”我顫抖著呼吸著,低著頭對父親說道,“是我沒照顧好她。”

我看著父親的眼神,覺得他明明是想要撫摸一下夏雪平的額頭,但他卻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

美茵進門的時候眼睛裡都是父親,臉上掛著眉飛色舞的神采;可當她見到躺在床上依然掛著水、連著心電圖、戴著氧氣罩的夏雪平的時候,她站在一邊靠著牆,怯生生地盯著夏雪平,不敢靠近。

父親舉著手裡的保溫桶,對我說道:“這事情今早才從雪平以前那個姓沈的同事那裡知道的……這個是你陳阿姨燉的紅豆黑米人參粥,加了一些紅糖。”

“替我謝謝陳阿姨吧,”我說道,“但是你看夏雪……你看媽現在的樣子,根本喝不了粥。我這幾天只能給她喂一些蜂蜜水,還不敢多喂,怕她血糖驟升。實在不行,把粥先留這吧,等她醒了我再去熱熱。”

“那你就把它喝了,秋巖,這粥留不住,捂久了味道就壞了。兒子,你是不是幾天都沒吃東西了?”父親擔憂地看著我說道,“你現在已經不成人樣了,身上還有傷——聽爸爸的話,有我和妹妹在這看著媽媽呢。你去洗把臉,休息一下,然后把粥喝了。”

我看著父親關切的樣子,執拗不過,只好站起了身,從床架上拿了條乾淨毛巾去了衛生間。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我幾乎嚇了一跳:就在短短兩天的時間裡,我的臉上已經消瘦得脫了形;又因為本來在周五夏雪平受傷之前,我就一直沒怎麼好好睡覺,所以我眼眶周圍盡是黑黑的一圈。

我擰開了水龍頭,給自己洗了一把臉。兩天沒有正經喝過水的我,此時似乎都能聞到清水的氣味。

當我從洗手間裡濕著臉走出來的時候,正看到何美茵站在病房門口,一腳蜷起踩著牆圍,低著頭單腿站著。

“你干嘛在走廊待著?”我一邊擦著臉,一邊對美茵問道。

何美茵抬起頭,眨了眨眼睛看著我,又低下了頭對我說道:“我不想進去……你進去吃東西吧。”

我順著病房的門玻璃往裡面望了一眼,父親剛剛幫著夏雪平掖了掖肩頭的被角,此時正坐在床頭邊,用十分焦心和擔憂的目光盯著夏雪平的臉,除此以外并沒有做什麼,父親很克制,連夏雪平的手都沒拉。我又看了一眼何美茵,她現在都著嘴擺著一副臭臉,真的就差把“吃醋”兩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跟我進去吧。父親也沒怎麼樣。”我對著美茵說道。

“哼,還要怎麼樣啊?”美茵棱著眼睛斜著眼珠看了眼病房門,對我陰陽怪氣地說道:“我才不想進去呢,你要進去你就進去。只是你不嫌老爸在裡面多馀麼?反正我倒是覺得我多馀。”

我很苦惱地看著何美茵,氣得鼻子嘴唇直顫,但就是說不出來一句話。

美茵把頭轉到另一邊,把下巴一揚說道:“……父親還真是艷福不淺呢!每天在家看著他跟那姓陳的賤貨成天膩膩歪歪已經夠了,誰曾想來著還得看著他給夏雪平獻殷勤……”

“你他媽的愛進去不進去!”

我實在忍無可忍,對著何美茵罵了一句。

這一罵給她罵傻了。

——從小時候到剛才的一秒鐘前,我這個當哥哥的都沒罵過她一句,哪怕是在她欺負我欺負得最厲害的那幾年裡,哪怕是她在外面闖了再大的禍的時候,哪怕是在我之前已經要向她表白卻得知她對父親產生了私情、并且已經跟父親進行了一些邊緣性行為的時候,我都沒這樣憤怒地罵過她。

她嚇得連忙轉過了頭,把抵在牆圍上的那一隻腳放了下來,睜大了眼睛驚恐地看著我一個字都不敢說。

我轉頭看了一眼病房裡面,父親依舊在盯著夏雪平發呆,他應該是沒有聽到我的責罵,我才放心地繼續與美茵對視。我接著說道:“我知道你跟父親把'不該發生'的也給發生了,但我想問問你:何美茵,你還是不是人?你吃醋吃到誰頭上來了?夏雪平現在都什麼樣了你沒看到嗎?……就算你跟父親'那個'了,夏雪平說到底也是你的媽媽!她前天差點被人開槍打死你知道嗎!何美茵,你從小咱家所有人都容忍你、讓著你、寵著你,你就算鬧脾氣也得有時有晌吧!而且你知不知道夏雪平其實心裡多愛你?她跟老爸離婚的這幾年她都沒去警校看過我,她卻總找機會去你們學校外面待著、就為了在學校外面順著柵欄等你上體育課的時候看你一眼!你他媽還好意思跟我來這麼一句,我說我的小公主啊,你講不講良心!”

“怎麼……怎麼可能!誰……誰跟你說的?”美茵顫抖著聲音說道。

“就是那個殺了你朋友江若晨的化學老師周正續!他在審訊室裡親口跟我說的,他跟我說過他在學校門口見過夏雪平好幾次!”我冷冷地說道。

美茵低著頭,眼睛裡開始閃動著淚花。

“你愛信不信!……就你跟老爸之間那點事,我他媽說你什麼了麼?我他媽說父親什麼了麼?你以為全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心裡最不痛快是麼?夏雪平都這樣了,你還鬧脾氣!……你愛他媽進來不進來!”

說著,我猛地打開了病房的門,嚇得父親突然抬起頭,站起了身。而門外的美茵被我說得有些無地自容,徹底低下了頭,捏著自己的衣角不說話。

我看了父親一眼,接著轉過身,緩緩地關上了病房門。

“怎麼了?”父親一臉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哦……沒,沒事……”我應付著父親說道,“風刮的。”

實際上病房裡根本沒開窗,走廊裡也是。

美茵隨后也緩緩地打開了病房的門,扭捏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父親,接著坐到了夏雪平的床邊,一直凝視著夏雪平的臉不說話。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粥,也盯著夏雪平。接著很長時間,我和父親還有美茵之間都沒有話可聊,倒像是我們仨也跟著昏迷了一般。

最終還是我先開口,讓父親和美茵回了家,他倆一個上班一個上學,一個有稿子要改一個還有作業也要做,夏雪平這邊留我一個就夠了,他們倆也著實幫不上忙。父親想了想同意了我的話,便帶著美茵離開了。

下午的時候,又有四個人來了病房看望夏雪平:徐遠、丘康健、蘇媚珍和吳小曦。四個人看著我和夏雪平的臉色,全都嘆了口氣,丘康健甚至都哭了。

“真是該死……”丘康健一邊擦著眼淚一邊說道,“早知道那個段捷是那種人,當初我說什麼也不會想著從中撮合雪平跟他!何況誰知道小喧也是他殺的!……該死!”

“行了,丘叔,別哭了。夏雪平現在不是沒事了麼?”結果反倒要我來安慰他。

“秋巖,你回去休息一下吧。留我跟小C在這照顧雪平就夠了,”蘇媚珍對我說道,“更何況我們都是女人,照顧雪平更方便。”

“對啊秋巖,你看看你,這都熬成什麼樣了?再這樣你會把身體拖垮的,萬一夏組長醒了,看到你這樣子,她會心疼的!”小C說道。

我對著她倆擺了擺手說道:“蘇阿姨,小C,咱這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不跟你們客氣了——我真沒事,這裡就留我一個就行了,你們都有正經事情要忙,該忙就去忙吧。”

徐遠把眼睛藏在一副墨鏡后看著我,他想了想,對我說道:“秋巖,是這麼回事:今天我把媚珍和吳小曦叫過來,就是想給你倒班的。我這邊還有個必須要交給你的任務要辦。雪平現在暫時倒下了,這個事情,整個重案一組就你能辦。”

我皺著眉抿了抿嘴,對徐遠問道:“就我能辦?……艾立威呢?”

“他今早請假了,說是肚子不舒服,沒來上班。”徐遠看著我說道。

“媽的……一到關鍵時刻就是肚子不舒服!他以為他自己是石田三成呢!”我罵了一句。

“快跟我走吧,讓蘇處長和吳警員替你一會兒。”徐遠拍了拍我的肩膀,補了一句,“怎麼?我這個局長在你面前說話都不夠份量了?”

徐遠這話都說出來了,我還能說什麼,只好站起了身,多叮囑了小C兩句,跟著徐遠和丘康健下了樓。丘康健負責開車,而我和徐遠則坐在了后面的座位上。

“什麼任務啊,局長?”

“先別多問。”徐遠拉著臉嚴肅地說道,“回去你就知道了。”

結果將近二十多分鐘以后,車子停到了宿舍樓的門口。

徐遠對我指了指宿舍樓門,笑了笑說道:“下車吧。我給你的任務就是,讓你回去好好休息。你擊斃段亦澄有功,本來就不應該再讓你受累,再加上你身上還有傷呢你得養傷。”

我無奈地看著徐遠,搖了搖頭:“都說您是‘諸葛狐貍’——近妖的腦子、千年的道行,名不虛傳。但我是不會下車的。”

“荷!小子,跟我叫板啊?”徐遠看著我樂了。

“那我也是不會把車開回醫院的。”丘康健回身對我說道,“反正我和徐局長都是大煙鬼,我知道你不怎麼會抽煙,我和局長倆人,倒是能在車裡抽煙抽上一整天。下不下車你看著辦。”

徐遠聽了,也點點頭,甩著手裡的打火機衝著我笑。

我是真受不了這兩個老頑童。

“就算是我回去了躺在床上,一想到夏雪平還在醫院的重癥監護室裡,就算你們兩位給我灌安眠藥,我也睡不踏實——我說的是實話。”我只好說道。

徐遠沒說話,嘆了口氣。他想了想,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盒煙,自己點上一根,又遞給丘康健一根。

還真是說抽就抽。

我側過頭看著徐遠,問道:“局長,能給我來一根麼?”

“喲,你小子開葷了?”徐遠叼著煙卷笑了笑,從煙盒裡拍出一根來遞給我,順便把打火機一併遞了過來:“諾,你自己點。”

我把煙卷叼在嘴裡,點燃了香煙,輕輕抽了一口——一瞬間,我彷佛是在我嗓子裡燒著了一座茅草屋。

我開了車窗,連連咳嗽,把煙卷吐掉了,逗得徐遠和丘康健哈哈大笑。

“我的天,這什麼煙啊!”我皺著眉頭對徐遠大叫道。

“美國貨,駱駝牌。勁兒大著呢!”徐遠笑著說道,“知道老佟頭給你煙抽過,他平時抽的都是新馬泰進口的,口味輕的很,焦油量能跟我這比麼?”

“算了算了,我還是不抽了……”

“你小子可以,”丘康健對我說道,“都咳嗽成那樣了,還能把著車門不放。我都等著你打開車門之后,我直接踩一腳油門就走。”

“那我也能開車自己回醫院去……”我不服氣地對丘康健說道。

“疲勞駕駛,這可犯法,是要被拘留的!”徐遠摸了摸我的額頭,接著又問道:“再說了,你車呢?你小子有車麼?”

——我這才想起來,夏雪平幫我從局裡借的車還停在段家的后門呢!

“我……”我有些瞠目結舌。

“行啦!早就讓局裡同事給你開回來了,別擔心,”徐遠從嘴裡吐出一股煙圈說道,“局裡的東西,我都比我自個家里東西還寶貝呢,一輛車的事情,我能給漏咯?”

我長吁了一口氣,想了想,又對徐遠問道:“說起來,段捷……段亦澄的尸體呢?”

“已經放在咱們局裡自己的太平間裡了。過兩天就準備拉到殯葬廠火化,然后準備問問他那閨女,看看她想怎麼處理再說吧。”徐遠對我說道。

“那段亦菲呢?”

“她?唉……她自然是悲痛欲絕唄,但是隨后也挺配合地接受了我們的調查和訊問。從她的供詞,再加上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來看,段亦菲這個丫頭跟封小明的死、跟盧紘的死,以及跟策劃謀殺雪平這件事,其實都沒什麼太大關系,所以她已經被量才副局長送回療養院了。”徐遠放下煙,另一手摸了摸腦門齜了齜牙,“看在那姑娘雙腿殘疾,又是先天性心葬病的份兒上,我沒讓經偵處的人凍結段亦澄的財產,先暫時沒收了一些不動產、關閉段亦澄的私募基金——這姑娘不容易啊,沒了雙腿、只能靠著碼字賺錢,我不想斷了她的活路。不過,她現在這個療養院怕是住不了多長時間了,那療養院實在是太貴了,就算是吃段亦澄給她留下的老本,那照著她以前的生活標準,那些錢花不了多久,她就得去乞討。”

我想著段亦菲的身世和際遇,也不禁有點覺得可惜。

“局長,送我去青松療養院吧。”我對徐遠說道,“我想見見她。”

徐遠和丘康健一併看了看我,然后徐遠點了點頭。

沈量才睡在青松療養院的一樓大堂沙發上,旁邊有三個便衣警員守著,派頭大的很。徐遠看著沈量才酣睡的樣子沒有打擾他,自己和丘康健到樓外散步。

程功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站在前臺,時不時望瞭望睡在沙發上的沈量才,卻絲毫手足無措;當他看著我跟著徐遠的車來的療養院,又跟在徐遠的身后進入的大堂,整個人都傻眼了。

“何老弟,你這是……”

“抱歉了,程先生。”我對程功說道,“我不是什麼客戶,我也不是什麼情報站長的孫子,我是F市警察局重案一組的警員。騙了你這麼久,對不起了。”

程功愁眉緊鎖,點了點頭:“算了……何老……我還是叫你‘何警官’吧。你這次過來,又有什麼見教?”

“見教不敢。我想見見段亦菲。”

“在老地方,你自己上去吧。”程功說完,又回到了前臺,再也沒睬我。

我上了電梯,走到了熟悉的樓層,走到了熟悉的落地窗前;段亦菲坐在熟悉的電子輪椅上,用著熟悉的姿勢捧著一本書,從熟悉的位置望著窗外熟悉的景象;而蔡夢君,坐在熟悉的椅子上,以一種熟悉的語氣和聲音,給段亦菲讀著書。

一切以一種熟悉的方式開始,又將以一種熟悉的方式結束。我忍著大腿上的傷,一瘸一拐地走向了兩個人。

“你還來干什麼?”蔡夢君抬起頭,敵視著我。

“我是來找她的。”我的語氣裡也沒有任何情緒。

“你還敢來?……我們不歡迎你!”蔡夢君低下了頭,捏著手裡的書,對我冷言相向。

段亦菲一直沒回過頭看我,也沒有看蔡夢君,只是默默地盯著窗外的景象。

“我是來找她問話的,別忘了,我是個警察。”我說道。

“喲,警察!很威風是吧!告訴你,亦菲該說的已經都說了,你還來……”蔡夢君正對我咬牙切齒地說著,段亦菲終于開了口:“夢夢,讓他問。你先迴避一下吧。等他結束了,你帶我出去走走;好久沒逛街了,我想去逛逛街。”

蔡夢君想了想,站起了身,從我身邊用肩頭撞了我的胸口一下,繃著臉走開了。

——我也活該這樣。我欠她的。

段亦菲轉過頭后,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你都看到了?”

“一切都看到了。”我對段亦菲說道。

“看的過癮麼?”段亦菲用著一種極其挑釁的眼神瞪著我。

我努力沉默著。

“何秋巖,你真是給了我好大的生日禮物!”

“呵呵,你'哥'也不吝嗇麼,”我指了指我的大腿說道,“這槍就是他打的。我身上還有幾處傷呢,你要看麼?漂亮得很!還有夏雪平,她現在還在醫院裡躺著呢,依舊生死未卜!”

“哼!她死了才好呢!夏雪平若是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小說也就不用費心力繼續寫下去了,我也不用再聽那些自以為可以決定我寫什麼的、靠賣盜版文字生活的二道販子們,在貼吧上對我的劇情走向肆意品頭論足,乾脆直接他媽的完結了算逑!”

“你他媽咒死誰呢!”我捏著拳頭對她罵道,聽著她的話我真是想抽她一嘴巴!

“去你媽的!跟我'哥'比,你們倆這算個屁!他都已經被你打死了!夏雪平卻好歹還在醫院呢!你夠本了何秋巖!你他媽還想怎樣?”段亦菲雙眼裡含著淚,死死地盯著我。

“他活該。”我語氣陰森地說道。

“操你媽逼的!”段亦菲對我罵了一句。

我沒有還嘴,而是閉上了眼睛,走到了剛才蔡夢君做過的那張椅子旁邊坐了下來。

還嘴無意義,我來見她,也不是為了跟她來罵街的,而且說實話,對于在她生日這一天,我殺了段亦澄這件事我很遺憾;但是不好意思,段亦澄要在這一天殺掉我目前生命中最珍貴的人。或許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不是你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你,或許這個世界的本質,本身就是冤冤相報。

我看了看段亦菲手裡的書,那是一本莎翁戲劇本,《裘力斯·凱撒》。

“Friends,Romans,countrymen,lend me your ears(朋友們,羅馬的公民們,請把你們的耳朵借給我);”看著這本書,我情不自禁地開始背誦起劇中馬克·安東尼那最有名的獨白,“I come to bury Caesar,not to praise him。(我過來是為了埋葬凱撒,而不是來讚揚他的。)”然后我對段亦菲說道:“當人們做了惡事,死后免不了遭人唾罵;可是他們所做的善事,往往隨著他們的尸骨一齊入土;So let it be with Caesar。(所以,讓凱撒也這樣吧。)”

“荷,你對這段的英文版倒是很熟麼。”段亦菲半揶俞半讚賞道。

“呵呵,”我苦笑道,“初中時候喜歡過我們班的英語課代表,那時候總會找一些比較深奧的英語長段背誦,希望她能由此對我產生注意。結果人家對我一點感覺沒有,而且后來才發現時至今日,現在也沒有人會這樣說英文了。”

“你今天來,可不是為了跟我討論莎士比亞的吧?”

我想了想,對她說道:“我是來你聽你講故事的。給我講講你和段捷……哦不,對不起我還沒習慣你父親的真名,段亦澄……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吧。”

“哼!少假惺惺的!你是來鞭尸的麼?就像夢夢說的那樣,該說的,我在審訊室裡已經都說了,你還想怎麼樣?”段亦菲憤怒且疑惑地看著我。

我沉了一口氣,對她說道:“我不相信你把所有的話,都告訴了那些警察。比起他們,我覺得我至少主動地了解過你,而且還了解到了你和他之間的隱私情感。呼……雖然我討厭段亦澄,雖然我親手斃了他,但說實話,我很能理解你和他之間的事情。”

“呵呵,就因為你在我們家的密室裡偷窺過我和他做愛,就覺得自己理解我了?”段亦菲嘲弄地看著我,“糊弄誰呢!你來問我和他之間關于肉體的那些事,是他媽的有其他原因的吧?你是想在他死了,用逼問我倆之間的事情和我倆之間的關系來侮辱我,是不是?——錄音,照個照片,然后發到網上去,告訴網友'紅劍閣主'是個私生子、還他媽是個跟自己父親亂倫的淫娃?你是想讓我被網上那些屌絲人渣罵死,對吧?還是說,你是想強迫我跟你上床?——你想跟我上床麼?看過我的身子以后著迷了吧?你該不會在那個房間裡跟夢夢做著的時候,也幻想我跟你們倆一起玩雙飛吧?在我的陰道裡還留著你最討厭的人的精液,然后你想趁著我陰道裡還沒干,就把你那根東西趁熱插進來,是不是?這種行為會讓你覺得很有面子是不是!”段亦菲越說越憤,最后對我罵道:“什麼他媽的想了解我的故事?你不就是想殺了我爸爸,然后又來佔有我嗎?聽說你跟盧紘是朋友對吧?你跟他那淫棍人渣不都是一樣的嗎!還裝什麼道貌岸然?沐猴而冠!”

她的確戳中了我的心思,但我那時確是出于一種應激反應。

可是,她誤會我了。

“我說的是真的,我就想了解一下,你和他過去。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段亦澄對你的愛,與對夏雪平的恨,我都想徹底弄明白。”

“還是那句話:那你就自己去查!”段亦菲氣極,忍不住哭了,對我嚎叫道:“少裝出一副很清楚一切的樣子:我跟爸爸之間的事情,你們這些外人有幾個能懂的?”

“我能懂。”我對她說道。

“放屁!你不懂!”段亦菲歇斯底里地喝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她誠懇地說道:“……我真的能懂。”

說完,我堅定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她也對著我的眼睛凝視了半天,然后她的情緒終于有所緩和。她伸手摸了摸眼淚,我也從自己的口袋裡拿出一包紙巾,抽出兩張面巾紙遞給了她。

“謝謝……”她不情愿地硬咽道。

“沒事。”

段亦菲抽泣了一會兒,看著窗外如同下雨一般開始飄落的枯黃樹葉,嘆了口氣。接著她轉過了輪椅,對我說道:“跟我走吧,去我的房間。我給你看點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進到段亦菲的房間,我想,也將是最后一次。

房間裡的佈置,跟那天我最開始看到的她和段亦澄做愛的那間嬰兒房風格的情趣臥室出奇的相似:同樣的牆紙、同樣的吊燈、同樣高大的泰迪熊,甚至在房間角落裡有個同樣的瓷質木馬,只不過這個木馬沒有馬背上的一條瓷質短棍,而且要比她家密室裡那一匹矮小得多。

“我累了,能扶我上床麼?”段亦菲對我問道。

我不假思索地走了過去,攙著她的胳膊幫她從輪椅上,慢慢移動到床上。她剛要拖著假肢上床,我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先等下……你這樣舒服麼?”

她愣愣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挽起她的褲腿,然后幫她把假肢卸了,放在床頭柜旁她伸手就可以夠得到的地方。

“謝謝了。”段亦菲面無表情地說道,“以往若是沒有父親或者夢夢幫我拆卸,我都是直接把它們帶上床的,習慣了。過去有一陣子家裡窮過,安裝不起空調,所以夏天的時候兩條腿上常常全是痱子。”

我聽著她說的話,搬了把椅子,坐在了她的床邊“我算明白夢夢為什麼會喜歡你了,”段亦菲看著我,臉上帶著一絲不知是何含義的笑說道,“哪怕是滿嘴胡言的你。”

“為什麼?”

“因為你的心夠細,還是個‘暖男’,‘中央空調’的那種。”

我慚愧地笑了笑:“呵呵,或許是吧。”

“其實我喜歡'暖男',父親其實也是個暖男。如果當年媽媽沒死,”段亦菲平靜地說道,“或許我會跟夢夢搶;而我現在,如果手裡有把刀或者槍,我真的很想殺了你。”

“你殺了我也無濟于事,段亦澄已經死了。”我也平靜地看著她,“而且就算是時光回溯,在你說的那種設定裡,段亦澄如果還會對夏雪平不利,我還是一樣會擊斃他。”

“你這人還真有意思,暖起來時候特別暖,暖得讓人覺得油膩;冷得時候特別冷,冷得讓人渾身顫栗。”

“過獎了——我就當你是在夸我。”

段亦菲坐在床上閉了會兒眼睛,然后又緩緩睜開,對我說道:“你不是想聽故事,對麼?想聽聽我是怎麼從段亦澄的'女兒'變成'妹妹'的,對麼?”

我點了點頭。

段亦菲指著自己床腳對著的書架說道:“你去把從上往下數第二層最左手邊那個黑色羊皮筆記本拿來,還有旁邊的紙箱子,一併拿來吧——謝謝你們的徐局長和沉副局,可以允許我把這些東西拿來。”

我按她說的照做了。

那本黑色的羊皮卷,是段亦澄的日記。

那個碩大的紙箱子裡,是我見到過的曾經擺在密室書房裡的那個跟段亦菲長得近乎一模一樣的女人照片、卷起來的裸體肖像畫,還有一些其他的影集和雜物。

再加上段亦菲對我的娓娓敘述,塵封的往事逐漸浮現在了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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