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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初雨後的夜空 第9章

“夏雪平,你可不能玩吃了吐啊!那天晚上我明明聽得一清二楚……”

“你是聽清楚了,但是我可不記得了呀!你看看,你在警校學的也是萬事都要講究證據吧!你有證據么?”夏雪平挑釁式地看著我,眼神里竟帶著小姑娘般的頑皮。

“我……你……你這事兒上還要跟我講證據啊?”我想了想,指著落地窗外的溫泉池說道,“那……它能給我作證!”

“哦,是么?里面的水都早就不是那天的水了,它能給你作證?”夏雪平見我說不過她,立刻換上了眉飛色舞的表情。

“我……我說的是水池上的大理石!”我“據理力爭”地——在那四個字的每一個字后面,都應該打上一個括號,并分別填寫上“胡攪蠻纏”四個字——對夏雪平說道。

“哦……我聽聽——”夏雪平隔著窗玻璃,假裝沖著外面聆聽著,接著又轉過頭說道,“你猜它跟我說什么了?它說:它證明,何秋巖是喜歡欺負媽媽的小混蛋!”

“你……我不管!我……哎呀,我求求你了!夏雪平大人!好媽媽……求求你了!”我強硬的招數用不上,就只能來軟的。

“求我干什么呀!”夏雪平疊著衣服,然后把衣服往行李箱里面放著,看著我噘著嘴又忍不住咬牙笑著。

“……你……你就再管我叫一聲‘老公’唄?求求你了!我也沒別的過分要求,就想再聽一聲!就一聲,好不好?”我纏著她說道。

夏雪平轉過頭對我橫眉冷對,怒目圓睜,讓我一下子不知所措,便立刻向后躲了兩步,但她依舊生氣地看著我。于是我只能默默退出臥室,跑到起居室里安安靜靜地收拾自己的東西。

就在我正疊著衣服的時候,一個溫暖的擁抱包圍在我的身上,我身后的夏雪平勝利般得意地笑著:“哈哈!小笨蛋……剛剛是不是又嚇到你了?嘿嘿嘿!”

“……你……你還說我壞?你又這樣!”

“嘿嘿……”夏雪平說著,把自己的側臉臉靠在我的臉頰上,溫柔亦正式地對我說道:

“老公,媽媽永遠愛你!”

說完,她又親了我的臉頰一口,我也無法忍受地瞪了她一眼,又一把摟過她的身體與她舌吻在一起。可緊接著我的大腿上又傳來一陣劇痛,在我“嗷嗷”地叫苦不迭的時候,夏雪平有繃著她那豐腴的嘴唇對我警告道:“瞧給你美得!僅此一次!否則下回再敢這么占我便宜,我絕對掐得你永遠不會走路!”

“好好好!我知道了……”實際上她這一聲“老公”,已經夠我受用一輩子了。

“今晚老老實實給我睡客廳,老老實實睡覺!不許對我有任何企圖啊!”

“我知道了,夏雪平大人!別掐了……饒了我吧!”

夏雪平立刻松開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燦爛地笑著:“嘿嘿,小混蛋,要乖乖的哦——”說著便自己走進了房間里,把臥室門一關。

沒辦法,說道就得做到不是?——主要都是為了明早還要去趕火車。

這一連幾天來,我和夏雪平的起床時間都是下午一點鐘左右,一起床都是我腰酸背痛,她雙腿發軟,用她自己的話說,走起路來像企鵝一樣,所以還得緩個好一會兒,我倆才好意思走出套間;負責收拾房間衛生、打掃庭院、為溫泉池清理換水的清潔工們對我倆的一件倒是相當的大,知道我倆是貴客,沒好意思當著我倆面前說三道四,可每每我和夏雪平外出回來之后,總會在房間門口或者走廊里聽見那些大媽們偷偷唱著什么“老牛吃嫩草,夕陽無限好”,“肥沃了土地累死了牛”這樣的順口溜,或者“二十的兒那個五十的娘,火燒火燎的在胸膛;芙蓉暖帳內個良宵夜,一腔汪汪騷春水,灑滿床也么灑滿床”,“雨覆云翻不休眠,夜夜春耕雙股間;嬌姨含情展玉戶,癡少俯首吻良田”這樣露骨的二人轉葷段子或者打油詩。

起初我以為夏雪平并不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也就沒介意,之后有一天夏雪平在感謝那些辛苦清理房間、臉上也異常尷尬的老大娘們之后,眉頭緊鎖臉色蒼白,甚至晚飯前既不想理我也不想讓我碰她,于是我也開始對這幫本來我還因為耽誤人家工作充滿歉意的大媽們心聲厭恨,我卻也沒辦法發火——實際上她們也并不清楚我和夏雪平到底是什么關系,也不知道她們這么在我和夏雪平的背后嚼耳朵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心理——倘若單純是因為我和夏雪平起床晚耽誤了她們清掃,那可真有點過分了。

我咽不下這口氣,便在第二天準備和夏雪平去巴爾扎克廣場的圣蘇菲大教堂之前,把茶杯倒扣了過來,在下面放了兩張五十塊錢小費,然后又用記事貼和圓珠筆寫了一張字條:“您幾位唱的真好聽,不去‘馬大帥劇團’當二人轉演員真可惜了!”自打那天之后,那幾位大媽再看見我和夏雪平便都老實了許多。

夏雪平也就那天聽到了那幾句順口溜和葷曲之后,心里不舒服了一陣,估計也應該是聽了害羞、被臊到了;但是經過那天晚飯時我多哄了她兩句以后,她又恢復了笑臉,還是該怎么放松就怎么放松,吃完了飯跟我一起散步、一起坐在電視前看了喜劇電影,一起望著星空吹著晚風洗澡泡湯,共赴巫山、顛鸞倒鳳也沒耽誤。

而自從我和她都給對方解鎖了后門,每一次發生性交的時候,我倆就必定會在對方那平時自己都嫌棄的部位下好大的功夫,算得上是出于羞怯時沉默中的默契,夏雪平又在網上訂了兩瓶那種清腸劑——當然,收款人的名字寫的是我的,而我也找了幾款可以給肛門處進行護理保養專用的護理液和潤膚乳,收款人寫的也是我的名字——但當然,這些是同時給我和夏雪平使用的。

我原先對肛交這種事情的性質一點都不高,更別說給女生用舌頭伺候小菊花了——細細數數,之前我給美茵舔過一下,但也就是象征性的一下;某次跟小C單獨出去之后,她把自己渾身洗得香噴噴的時候,我這么干過一次,小C為此還激動得哭了,她說我是第一個“可以把她愛到含在嘴里的男人”,當然大白鶴那個可以頂著“人中黃”而上的家伙如果在的時候,打死我我都不愿意這么干的。夏雪平的肛門現在對我而言似乎沒有經過任何的磨合或者隔閡期,就已經成為了我的心頭好,她身上每一寸都是夢幻般的完美,我卻唯獨開始對她的屁股情有獨鐘,地位甚至超過了她的豐潤巨乳和柔軟嘴唇,這不禁讓我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開始產生了某種戀物癖。在逛了一天的我倆都疲憊不堪之后,當她無法應承我無休無止的打樁運動、我其實也腰酸腿疼的時候,我還是會把勃起的肉棒插進她的肛門里、或者單單塞進她的臀縫中,再從背后摟住她、握著她溫熱的雙乳,一起站著或者靠著池沿半躺著,讓身體保持著一種內在的性腺亢奮和末梢神經瘙癢,在性感知達到半山腰后保持著彼此肉體的靜止,泡在溫泉池里靜靜地看著藍天白云或者夜空繁星。

所謂性愛好像并不只是那種刻板印象里,那種酣暢淋漓的進進出出,兩個全裸的人單純地把私密處緊貼在一起,享受著對方的摟抱、各自身上的味道和溫度、感受并努力銘記她身上每一寸部位的形狀、顏色、觸感、以及觸摸那里時她的反應,似乎是一種更浪漫的樂趣。

我總感覺我后門被夏雪平攻陷的次數要比她自己丘澗谷道失守的次數還多,盡管我沒仔細統計過,而且我也發現了夏雪平這平時好高在上的冰冷女王頑皮的那一面:晚上說好該睡覺了,結果她趁我不注意,在我身后突然一發“千年殺”入魂;早上起來見我晨勃了,她說想讓自己的中指“攻入鵝城”當一次“腺長”,要“讓子彈飛一會兒”,可她見我早上沒晨勃,又說要幫我檢查檢查身體,看看我某些功能是不是因為“過度操勞”導致“失靈”或者“宕機”,而且每一次她都要主動幫我含住我的龜頭——口交吞精這個項目,在我這徹底成了圍城建設:之前的時候我總幻想高冷的夏雪平如果可以含住我的陰莖的時候會是什么樣,而現在見她每次都來吃我的香腸,我還真怕這樣下去我會不會被她吸干。

——親生兒子被媽媽弄倒精盡髓竭這種事情,好像挺美妙,但同時又是乘以二倍的恐怖。

有幾次我半夜睡著了可能呼嚕聲太大,她半夜被我吵的睡不著了也要找我弄一次我的前列腺,一邊弄還一邊埋怨似的誘導我對她說一些屈服的話,我明明不是個受虐狂,但是夏雪平好像從來都特別喜歡我這么黏著她、順服地被她欺負,我在她面前好像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她的小M,但經常也可以反殺的,所以她怎么欺負我我都愿意配合她;

只是,與此同時還有個事情我很在意:

我老爹何勁峰,那是時事傳媒集團里有名的“哼哈八大將”——時事傳媒有八個能打呼嚕的老爺們兒,其中何勁峰老太爺就榮幸地占得一把交椅,每次集團出差或者集體旅行的時候,幾乎沒有人愿意跟這“八大將”同屋休息,因為這八個人的呼嚕聲已經不能單純用“大”來形容了;我和美茵對此也算是深有體會,家里剛被艾立威放火燒掉、我和美茵、父親三人借宿到父親朋友的一個小房子的時候,父親每天晚上的呼嚕聲簡直像軍事演習一般炮火連天,吵得我和美茵都睡不踏實,所以那時候父親沒辦法,夏天到了就只能在院子里睡,而冬天到了就只能自己先熬著,等我和美茵睡熟了他再睡。之后換了大房子,盡管分了上下樓,但是偶爾在樓上,我還是能聽到父親如低音炮一般的鼾聲——想到這,我又不禁心疼一波陳美瑭阿姨來;美茵也跟我一起睡過,但我打呼嚕打得厲害的時候,也不至于完全把美茵吵醒,她也作證說過,我打鼾聲音最大的時候也比不上父親平時的呼嚕聲。

那么好歹夏雪平和父親在一起同房休息、同床而臥十一年的時間,雖說這之中父親還經常去外地或者外國出差,但夏雪平居然能忍得了父親的喊聲卻受不了我的?這倒是件怪事。而且,好像在我記憶里,小時候的我和夏雪平一個被窩睡覺的時候似乎都比父親和夏雪平同房的次數要多;而我跟美茵對于父親都有一個共識,那就是“何老太爺”最喜歡躺的地方是沙發,這是我倆打從有記憶那天起就注意到的——所以夏雪平受不了我的鼾聲這件事,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但我也沒傻到去拿這個問題跟夏雪平直接問或者跟她調侃這件事,除非我存心想跟她找不自在。

正想著,此時夏雪平房間里的燈已經熄了,我想了想,也關了起居室里的燈。榻榻米式的沙發倒也舒服,而且蓋在我身上的這臺只能暖桌也是能調節溫度的,雖然沒有蓋被的踏實的觸感,倒也很舒服。可我就是睡不著覺,一半是因為我仍覺得充盈的性欲無處安放,另一半是因為偶爾不抱著夏雪平睡覺,真的有點孤單,分房睡對我來說都成了異地戀。

“睡了嗎,我的小平平?”我故意連調戲帶賣萌地給她發了一條微信。

之后我分明聽得清楚,她的房間里傳來了翻身掀被子和拿手機的聲音,但手機對話界面里卻依舊安安靜靜,接著就又聽見她輕手輕腳地放下手機,我想她是不想回復我,即是她也肯定覺得身邊少了些什么、說不定她也在忍,但她就是下定決心今晚好好睡覺,因此我想我也別去討那個人嫌,就讓她好好睡罷。

不出所料,十分鐘左右之后夏雪平的房間又安靜了,隔著門還能聽見些微的小鼾聲。聽著夏雪平可愛的鼾聲,別提在我的心里有多么踏實和幸福,可這樣的我依然全無睡意,于是我又鼓搗了一會兒朋友圈。

看得出來這幾天里,我的那些列表好友們的生活過得還是多姿多彩的,有的事逗得我捧腹大笑,有的人犯二到讓我同情;初中同學里有人在聚會上重新見到了心儀的對象,牽手在一起,有人卻因為聚會而被自己的另一半猜疑,但是忙碌的仍然忙碌,游手好閑的依舊游手好閑。大頭似乎是在那個收了自己前妻做情人的律師的幫助下,跟他那個風華絕代卻毫無教養的前妻達成了和解,帶著牛牛搬了新家,從照片上看起來地方依舊不大,但至少要比牛牛之前那個烏漆抹黑的蝸居令人舒心不少。警局里好像又來了新人,具體是怎么回事我也沒看懂,但總感覺又是迎新又是參觀的,弄得局里熱鬧非凡。修德馨更是幸福,自己的老婆生了二胎,還是個可愛的小姑娘,長得很像老修,這一臉好幾天修德馨都曬著自己跟小寶貝的自拍,而就在這一會兒他又發了一張小姑娘熟睡的照片,我也跟著高興得忍不住留了言說:“老修,你小心點,再這么笑下去容易把嘴角咧到耳朵下頭。”老修馬上回復了一句:“哈哈,半夜換尿布,越看閨女越開心!等小處長回來,我閨女該滿月了,到時候小處長一定得賞臉啊!”

“看您說的!到時候我一定包大紅包!修大哥,恭喜了啊!”留完了言,我往下翻看著,于是我便看到了整個朋友圈里最讓我不知所措的一組狀態,那就是小C發的,而且這幾天的朋友圈狀態,似乎都是僅限我可見的:

“‘ABDE我叫小C’:我是檸檬精”快哭了“。他出發了,卻沒跟我打個招呼。開始想他”快哭了“。”——11月8日;

“‘ABDE我叫小C’:她不在F市的第一天,想他,卻又不敢打擾他和‘他的她’。說好分我一些的好,可如今我一點都要不到。”——11月9日;

“‘ABDE我叫小C’:瘋狂想他”凋謝“。分享歌曲《找不到》—S.H.E.《奇幻旅程》。”——11月9日;

“‘ABDE我叫小C’:突然覺得他不在的時候,做愛像是在做作業。唉,我為什么要去嫉妒一個我一定比不過的女人的,而且她的確很完美啊……想他。”——11月10日;

“‘ABDE我叫小C’:單身節,兩個人,卻感覺既不如三個人,也不如一個人。無比想他。”——11月11日——我是從這一條和前一天那條猜到,她肯定是屏蔽了所有人只讓我可見的,因為她的好友列表里有夏雪平、又有丘康健,還有一些其他的鑒定課的同事,她得有多大膽子敢在他們面前說出“做愛就像做作業”這樣的話?其次在昨天,也就是11月11號這天,大白鶴先發了一張小C走在前頭、自己在后面牽著小C的手的照片,還有配文:

“‘太上老君の小徒弟’:光棍節,跟我家小主一起出來撒狗糧”齜牙“,開心就完事了!”

隨后小C給大白鶴點了贊,之后在自己的朋友圈也發了一條公開的狀態,也是那張照片,配文是:“我家奴才非要我出來‘虐狗’,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好?”齜牙“”

看著這些狀態,我心里五味雜陳,但是手指在點出鍵盤之后,卻又不知道該評論些什么。最后的最后,我只好在他們倆的那兩張合照下點了贊。然后接著往下翻著其他人發出來的東西。

刷新了一遍之后,我赫然發現,今天竟然是韓橙和張霽隆的相戀紀念日:

“‘敢笑荊軻膽如鼠’:今天是我和小橙的紀念日。風風雨雨十二三年,能夠讓我遇到你、得到你,是我最大的的榮幸。我最親愛的老婆,你是我此生最閃亮的星星。”——張霽隆很浪漫地帶著韓橙“打飛的”去了趟意大利,在維羅納吃了頓大餐、看了一場關于羅密歐與朱麗葉愛情傳說的歌劇,第二天清晨又去了羅馬的特萊維噴泉,在那里兩個人一起在許愿池投下了幸運硬幣,然后又迅速返回了F市。張霽隆秀恩愛的方式倒真與眾不同:要么單純是自己和韓橙那佩戴著婚戒的兩只手搭在一起,旁邊簡單滴地擺放著一盤蒜香面包和兩杯mojito,要么是一瓶紅酒上面,隱隱約約可以見到穿著深色晚禮裙的韓橙的身體倚靠在穿著禮服的張霽隆的身上——我一直覺得韓橙的外貌看起來其實更像個十幾歲的小丫頭,有時從她身上流露出來的氣質要比美茵和琦琦更加天真稚嫩,所以紅酒瓶上的倒影,倒有些像《這個殺手不太冷》的人物剪影;張霽隆自己也說,他和韓橙在羅馬逛街的時候,還被好事的當地人懷疑是一個大叔拐了一個小姑娘。一系列的照片,風格簡約、浪漫卻又別出心裁,毫不落俗。

點贊的有老爸、美茵、琦琦、陳綺羅、胡曉蕓、魏三、花豹,以及網名叫“半座城池”的韓橙自己,唯獨不見那個每一次張霽隆一發些什么、哪怕簡單轉載某些新聞報道也會在下面活潑發言、ID總被我誤以為是夏雪平的“元氣女俠夏凌霜”,這個網名的主人便是楊昭蘭。

細想一下,自從我到Q市那天晚上之后我就再沒跟張霽隆說過話,若一直不理會人家確實說不過去,于是我立刻點了心,然后留了一句言:“祝霽隆哥與橙姐百年好合、地久天長!”很快張霽隆回復了一個“抱拳”表情,我心里的石頭才稍稍落地。

至于為什么我幾天都沒聯系張霽隆,且我還這么心有戚戚,還得從我剛到Q市那一晚說起。在我把夏雪平身上的最禁忌的肛門部位打開之后,我摟著夏雪平回到了床上,看著由于初次肛交而陷入高潮的夏雪平全身無力、目光迷醉而朦朧,再加上酒精的同時作用,并且因為我托著她身體的時候幾次都觸碰到了她的性感帶,在我把夏雪平放在床上之后,她竟然自己又高潮了一次,而我也忍不住在她的后庭和蜜穴里有各射了一次,直到夏雪平在無盡的暢快中沉沉睡去。

那時我雖然全身軟綿綿的,但是精神太過亢奮,我便如今晚這般毫無睡意。看著夏雪平睡得香甜,我不忍再折騰她,便只好下了床去了起居室里找我落在電暖桌上的手機,只見張霽隆已經給我發了兩條微信、又打了三個電話,

卻不知張霽隆有何急事,但我一見,那時候已經是半夜三點鐘,于是我試探著回復道:“霽隆哥,睡了么?剛剛有什么事?”

“能睡么?一直等著你呢。而且你說我找你有什么事?”

我這下才想起來張霽隆托付給我的事情,于是我連忙從頭到尾把我怎么遇到那一對兒看著像年輕情侶的男女、然后跟他們上車開到一個不太起眼的小農家院,然后在農家小院里遇到的那個姓侯的的體貌特征,包括這個姓侯的把另外的兩封信都給燒掉了這些云云之事,全都打字告訴了張霽隆。張霽隆那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回復道:“你和夏警官,現在住的溫泉山莊,是不是叫‘萃青休閑山莊’?”

“就是這個名字。”

“像你們住的這樣的度假村,侯劭彧在全東北還有八家。有L省首富招待你,你小子可真是偏得。”

……我的天,我竟然沒想到那個看著容貌平平甚至有些賊眉鼠眼的光頭男人,竟然會是侯劭彧!哈哈,不過也怪不得坊間傳言,說侯劭彧從不在鏡頭上露臉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容貌太沒信心……

正在我想著這件事的時候,張霽隆給我發了一大段話:

“秋巖,我知道,你跟夏雪平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你和她都拿出了很多勇氣,你也克服了很多困難、克服了你自己很多毛病,所以你會為了你的夏雪平對其他任何事情都不管不顧。只不過,同樣身為一個男人,我有必要提醒你:女人和情感固然重要,但是千萬你千萬別忘了自己該做什么;你縱是忙著與夏警官如膠似漆,告訴我關于今天你去見侯劭彧的所有過程的工夫總該有的,對吧?你休息吧,好自為之。”

這段話真是說出來難聽,寫出來難看,看完了之后我是憋得一肚子的火——我心說,無論是你張霽隆還是徐遠,本來就是讓我和夏雪平來度假的,首先我不知道你們二位都在人前背后琢磨著什么大業,其次這種事情不是我在幫你張總裁做的么?我道是這事情并不重要,本來也就想著什么時候張霽隆問我我再告訴他,卻沒想到反而他要我主動上報,告訴得晚了他還給我訓了。退一萬步講,我也不是他張霽隆的小弟馬仔,他也不應該跟我這么說話,尤其還拿夏雪平跟我的關系說事——怎么他和徐遠都這樣呢?

我剛準備給他發幾句我此刻心中所想,但轉頭一想,我又不禁嘆了口氣放下了手機——因為他說的倒也是,自從他開始幫我調查艾立威……不,應該說自從他第一次見到我,收拾了準備欺負美茵的唐書杰那幫小崽們的時候,我就已經開始欠他人情了,再往前論,他和韓橙還總幫著我和老爸照顧著美茵,而自從徐遠把我拉進他倆之間對弈的局里,我跟他之間的關系算是扯不干凈了。他之前都把我的事情當做他的事情,那么現在他交待給我的事情也就自然成了我的任務;而且我確實是貪歡一時,只恐癡迷誤了賢;搞不好,他在等我的消息的時候,旁邊還有人在一起跟他商量著事情吧?

會在哪?床上?跟誰?韓橙么?還是楊昭蘭?還是兩位嫂子一起?哈哈……想想很刺激,但也不可能這么簡單;難不成在他的霽虹大廈?某一處寫字間或者會議室?對了,那個陸冬青陸教授跟他的團隊是不是還在張霽隆那兒么?陸冬青是張霽隆請去幫著楊省長連任的,他又搞得是大數據……陸冬青,會對徐遠的事情感興趣么?說到底,徐遠讓我和夏雪平圍著Y省繞來繞去的,又搞暗號接頭、送雞毛信這一套老舊電影里的東西,他到底是在搞什么名堂呢?

——在腦海中經歷了一次枯燥的頭腦風暴后的我,依然睡不著。

電視里播放的大都是懷舊的華納兄弟動畫片和老套的家庭倫理言情劇,簡直無聊透頂;18+頻道里,身子骨單薄枯瘦嬌小的日韓蘿莉少女們,躺在床上的惺惺作態,還有豐乳肥臀、滿身花刺青的歐美bimbo類型的大洋馬們,則是發了瘋似的簡單粗暴、也不論自己面前的都是什么竟也照單全收,這讓我隱隱覺得有些不舒服,況且在我擁有夏雪平之后,其余女人的魅力似乎都對我絕緣了,乃至于我跟夏雪平在Q市的大街上壓馬路的時候,有幾個長相標致、身材性感的白人小姐姐沖我狂送秋波我都沒反應過來,在我身邊的夏雪平反倒覺得出乎意料,并且有些擔心我是不是被她給“累到出了故障”。

回想著夏雪平當時略微帶著醋意的懷疑,再加還有那么一絲絲驚恐的可愛表情,躺在沙發上含笑合眼的我,手里的遙控器一下子就送了,至于我有沒有關掉電視,我也不大記得……

“哼!昨晚睡得挺好啊!”

再一睜開眼睛,夏雪平正面色羞紅地抄著一只枕頭站在我面前,在我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的時候,那枕頭已經糊住了我的臉;我拿開枕頭揉揉眼睛,此刻已經天亮,但見電視屏幕上,LadyFyre和LeyaFalcon正在爭搶著吸吮一只純白白長屌,同時又在擺出勾人的神色自摸著,最過分的是,這部片子還是第一視角拍攝。

我連忙關了電視,并對夏雪平解釋道:“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這么回事!我……”

“你要是喜歡這樣的,你就自己留在Q市吧!巴爾扎克大街上不到處都是這種么?前兩天你還跟我裝像說不喜歡這種,今天就露出尾巴來了!”夏雪平看著我,氣哄哄地說道,說完了就轉身要往臥室里走。

我連忙站起身從背后抱住了她,而這兩天我有些習慣于在摟著她的時候不是抓握乳房就是掰她的翹臀,所以此時我的雙手仍然條件反射一樣地罩在她的酥胸:“別生氣哦!我……我真沒看,我就是昨天睡不著亂翻的頻道,也不知道怎么就調到這個了……”

“別碰我了!”夏雪平惱怒地扳開我的雙手,又大踏步向前走了兩步,但當我再一次摟著她、捉住她的乳房、并且握住的力道比剛剛更緊的時候,她卻只是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然后嚶嚀了一聲,帶著些許嬌喘隨我訓斥道:“你……你不是喜歡那樣的么……嗯哼……我才沒有那種身材呢!你去找那樣的吧!”

“夏雪平,我真不喜歡這樣的——我就喜歡你這種身材的!實際上,我現在就喜歡你!你的身材對我來說是最完美的!我就喜歡夏雪平!”

“哼……你就會說!你這個壞小子!”夏雪平輕輕撫摸著我的手背,轉過頭斜著眼睛看著我,我摟著她的身體,迎著她的嘴巴親吻上去,她也毫無保留地張開嘴巴,然后微微伸出舌頭等待著我的侵襲。親吻了一會兒之后,她又哭笑不得地看著我,眼神里滿是溫柔和寵溺,只是臉頰上的顏色依然紅潤,她想了想又對我說道:“小混蛋……你真覺得我的身材比那些女人的要好啊?”

“不只是身材,而且是身體上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寸肌膚,對我來說都是完美的!”我捧著她的臉說道。

“舌頭倒是真甜!”夏雪平捏了捏我的鼻尖,嘟著嘴看著我。

我這時才注意到,以往向來不修邊幅的夏雪平,今天居然擦了些粉底液、又涂了潤唇油。我喜歡不加任何多余修飾的素顏的她,但是此時她只是在臉上加了一些點綴,整個人看起來竟的確年輕了更多,若外人看起來,或許會覺得她也就比我大了七八歲而已,以至于一時間讓我看得呆了。

——在出席趙嘉霖婚禮那天她都沒這樣過,她是為了我才化妝的么?是我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她么?看著這樣美麗,卻又不再像以前那樣冰冷的她,我內心中立刻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憐惜,我喜歡她這個迷人的樣子,又生怕她會失去了之前她那種堅毅和高傲。

就在我全神貫注地凝視她的時候,她又追問了我一個問題:“那你就沒對你蘇阿姨有點什么想法、或者留戀?”

這問題直接給我問傻了——自從蘇媚珍被徐遠開槍打傷后,夏雪平就沒問過我關于我被陳美瑭從背后打暈之后、在警局地下室里發生的事情,不過她要是想知道的話倒是很簡單,直接去現場用肉眼看便是了。她這時候問我,我估計她是看剛剛屏幕上LadyFyre的身材與蘇媚珍的十分相似,她見了必然萬分吃醋;只是這問題,我覺得我怎么回答都會掉進陷阱。可既然她問了,我是絕計不能以沉默了事的,我還是作出十分果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怎么可能呢?她哪點比你好?”

——其實我把話說到這就足夠了,我猜她也說不出來什么、也沒辦法跟我發脾氣;但這節骨眼上我也著急,于是我就沒控制住自己犯了傻,多說了半句話:

“我是被她強奸的,我能對她有什么‘留戀’啊?”

如果我在未來哪天寫回憶錄的話,我一定會在引言里加上這么一句:多數反派死于話多,何某亦如是。我很后悔,但是我最后一個標點符號都已經落地了,就算撿起來舔舔灰再咽回去也來不及了。

夏雪平聽了我這話,我想她自然會多心,也必定是不悅,可她卻也并沒發什么脾氣,對我的話也沒什么評語,只是說道:“快去洗漱吧,洗漱完了吃早飯,還要趕火車呢。”

于是這一早上她都沒說話,無論吃早飯、侯先生親自來把車鑰匙和信用卡拿回的時候、他派專車走專門的通道去專門的休息室送我和夏雪平上火車,以及上了火車之后——上了火車之后,因為我和夏雪平的頭等座車廂本身就沒幾個人,夏雪平坐在我旁邊沒多一會兒,想了想,又去了隔著過道的另一邊靠窗子的座位。

“不……你這是干嘛?”我不知所措地看著從一上車就望向車窗外的夏雪平,并想起身坐到她身邊,卻聽到夏雪平冷冰冰的聲音:“你讓我安靜一會,我想休息。”

恰巧這時候,一個染了紫紅色的短發、穿著性感而時髦的白色緊身夾克和深藍色迷你裙,還套著黑色褲襪,全身哪里都長得靚麗迷人但就是沒長眼睛的女孩子從車廂的最后一排走到了我身邊:“帥哥,你里面的位置有人坐么?”

“有。”我看了那女孩一眼,對她沒好氣地說道。

“……沒有,你坐吧!”夏雪平卻抬起頭,對那女孩說道。

卻沒想到給那女孩嚇了一跳:“呀!這還有個人吶!剛從后面過來根本看不到……阿姨,這沒有人嗎?”

“嗯,沒人,原本那個座位上的人下車了。”夏雪平平靜地說道,又轉過了頭。

那女孩笑著看了我一眼,仿佛跟我認識了好久似的,高抬著腿,用大腿內側蹭著我的褲管踏進了我左手邊那個座位的區域。而夏雪平冷笑著看著我這邊,待我轉過頭望向她的時候,她又十分置氣地別過頭,漫不經心地瞥著鐵路兩旁的風景。

其實從夏雪平的眼神和嘴角變化,我也能看出來她對自己問出這個問題也有些后悔;而在這一天的很久很久以后,夏雪平才告訴我,其實在這一天早上之前好幾個夜里,夏雪平都做了一個惡夢:她夢見蘇媚珍醒了,然后一下子復制出是個蘇媚珍來,那些“蘇媚珍們”把夏雪平渾身上下剝得精光,又往她的身上潑滿了屎尿和鮮血,把她拉到大街上圍觀;而在眾人圍著夏雪平罵著臟話的時候,在人群里那十個蘇媚珍竟然脫光了,然后拉著我到她身邊為眾人表演起活春宮來,于是那些圍觀的人一邊往她身上丟著糞便、垃圾,一邊為蘇媚珍們和我拋上鮮花。埋在蘇媚珍們的肉彈中的我,居然也開始罵起她來,并且還對她炫耀著自己可以左擁右抱那些蘇媚珍們肥碩淫媚的身軀。

而與夏雪平隔著一條過道和一排座位的我,我總覺得自己其實沒做錯什么,卻又覺得自己什么都做錯了。于是,這天早上成為了我和她開始了母子禁戀之后第一個令人覺得難過的早晨,這個早晨充滿了難過、痛苦與尷尬。

一路上,旁邊這個女生一直在跟我找話茬搭訕,我基本上沒說幾個字,而這姑娘基本上快把自己七大姑八大姨的底子都交代了。車廂里只有我、夏雪平和這個小女生,但聽起來卻像是十幾個人在一起說群口相聲似的。小丫頭是Q市人,某個寄宿制國際學校的高中生,馬上要到美國留學上大學,而今天剛滿十八歲,于是她奇思妙想逃課一天,期待著在高鐵上來一場艷遇——對于她的說辭,就算我是個單身男性我想我也會對此產生懷疑:若真是想要艷遇,最好的方式其實是買一張臥鋪列車的票,一下子就能在車上待七八個小時的那種,想怎么遇都行;我又打量了眼前這姑娘,雙眼漏神、一臉的按照日系美妝濃妝艷抹的粉底和腮紅、一身看著不起眼但滿是大logo的名牌,再加上她說話時滿嘴的“xswl”、“awsl”這些她要是不解釋我都聽不懂的代碼,讓我的心里多少放下了一些戒備;可這姑娘實在是太能自嗨,她跟我說話的時候完全是自言自語,但是越聊越高興,越聊話越多,我實在覺得吵鬧,于是我拿出了自己那副入耳式耳機,警告她別再出聲,那姑娘立刻用著又驚又喜的目光看著我,在我還沒把歌曲從手機里點出的時候,儼然聽到她在一旁悄悄說道:“媽呀……好爺們兒的小哥哥,太男人了……要是能陪我出國做我男朋友就好了……”

我側過臉翻了個白眼,卻聽到另一旁的夏雪平,正沖著我這邊竊笑著。

再沒過一會兒,乘務員開始為乘客端上了水果、糕點、冰水和果汁。我正端著手中的那杯蘋果汁,正調弄著手機上的瀏覽頁面,那姑娘端著礦泉水瓶便直接朝我的杯子撞了過來:“小哥哥,干杯!”但我手中那杯子卻是那種軟塑料杯,本身我端著冰涼飲料的時候就得小心翼翼地,在我的注意力完全在手機上的時候被她如此猝不及防地一撞,蘋果汁一下子就灑處了一大半到我的牛仔褲上。

“呀,對不起啊!對不起!”

我瞪了一眼那姑娘,丟了杯子收起桌板,便站起了身。眼見著那姑娘委屈地喝著那瓶乘務員剛遞上來的礦泉水眼巴巴地看著我,我也沒好發作,只是把手機揣好;因為最近的兩個洗手間里此時都有人,于是我只能憋屈地走向了隔著兩節二等座車廂的洗手間。

我抽出幾張衛生紙擦干了褲管表面的果汁,又高抬腿用烘干機烘烤著褲管。正在這時,隔著洗手間的門板,我聽到了兩個男人在鬼鬼祟祟的對話,出于條件反射,我立刻放下了腿,然后輕輕拉開了洗手間門栓,讓門鎖在外面看起來是綠色“無人使用”的狀態,并仔細偷聽著那兩個人的對話:

“下藥了么?”

“都搞定了。”

“沒被別人發現吧?尤其是乘警?”這個聲音,我似乎在哪聽過。

“別的乘警在后面幾節車廂呢,有個老乘警要退休了,他們在幫那個老頭辦歡送活動;茜茜現在已經被我藥翻了,等幫你們干完事,我再把她肏了,然后我假裝跟她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她頭腦簡單,再加上她平時就對我挺有好感的,我估計應該不會引起懷疑。”

“嗯,那等下我在E站就下車了,剩下的事情你自己擺平。記住了,我只要一等座第一排左手邊那個女的;要是那個男的有醒過來的跡象,有必要的話,你可以用這個把他勒死!”之后,其中一個人似乎給了另一個人什么東西。

“明白了。你在五號車廂等著,那有一個棄用的醫務室,我一會兒就把人帶去。”

“你小心點,那倆人可都不好對付。”

“知道了。”

——一股冷汗同時從我的前胸后背和四肢冒了出來:一等座第一排那個男的,不就應該是我么?而左手邊那個女的,現在雖然是那個吵鬧的女生,但本來,應該是夏雪平。

我心里十分著急,但卻也沒急著從洗手間里出去,我非常清楚這個時候出門就是在“送人頭”。但聽見此刻確有一個腳步聲往五號車廂那邊遠去,而另一邊,突然走來一個中年婦女,開口問道:“小伙,我問一下,你們這車上哪有接熱水的地方啊?”

“您好,二號車廂和三號車廂的飲水器里發熱電阻都壞了;四號車廂和餐車里都有熱水。”——剛剛那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道,聽起來這人應該是這趟車上的男乘務員。

“哎我的天,這么費勁啊!怎么整的,飲水器還壞了……就你們這趟車還是優秀列車組吶?”

“不好意思啊……這樣,乘客,您先回到座位上等候,稍等一下我叫我的同事那暖水瓶給您倒熱水行嗎?請您耐心等候。對于給您造成的不便敬請諒解,萬分抱歉!”

“那行吧……阿姨看你也是個有禮貌的,也不計較了。快著點啊,我孫子還等著喝熱果汁呢!”

“實在不好意思……”

聽著那乘務員跟那中年女人離開,我才悄悄從廁所里面走出,但見一個一米七左右的穿著西裝制服的男列車員剛安排一個燙了卷發的矮胖婦女坐下,臉上微笑著,手里還拿著一只看起來像是小紙卡片的東西——我認識那東西,警院的元旦晚會我年年都是場務副導演,那東西便是彈奏吉他、小提琴,或者古箏、揚琴所用的鋼絲琴弦。想必是因為那大媽過去跟這乘務員要熱水,因此他還沒來得及把這琴弦拆包。

我該怎么辦?

——此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下意識往后腰一摸,但那里是空的;徐遠交給我的那把手槍被我放在了風衣里懷口袋里,而就算是手槍被我別在腰后,此時我的身份也只是個普通乘客,那手槍還沒消音器,所以這一刻就算有槍在手我也沒辦法用。

我該怎么辦……

我在心里一邊問著自己對策,一邊摸了一下手機,我本想著聯系夏雪平,但是下一秒我卻像著了魔一般,看到在一個空座位的桌板上放著一個帶蓋瓷茶杯,于是我并沒有去掏褲兜里的手機,而是直接捏著茶杯上的蓋捻,把杯蓋握在手里,然后加快了腳步緊跟著那個乘務員。

那男乘務員走到三號和二號車廂中間的時候,一邊往一號一等座車廂里望去,一邊對著垃圾箱口拆著那包琴弦的紙質包裝。我看準了他身后那洗手間里已經沒人,于是我倒吸了一口氣然后屏住呼吸,回過左手打開了身后洗手間的感應門鎖,緊接著用屁股把洗手間們頂開了一個門縫,然后抬起左手猛地捂住那乘務員的嘴巴,右臂用力地鎖住那人的脖子,用力往后一退,直接帶著他就往廁所里竄。

那人似乎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我帶進了洗手間,見我抬腿踢上拉門,他一面不停掙扎著踹著廁所門,一面把頭往后一撞,正好撞到了我的眼眶上。我的眼前一黑,疼得雙眼都流出清淚,聽著他在不停地用腳踹門,心說要是他把別人招來可就麻煩了……

我其實心里慌張得很,慌張到陰囊上滿是冷汗、陰莖都萎縮了、大腿內側像是發燒一樣滾燙,但另一邊我晃了晃頭,腦袋里清明得很,我來不及多想,照著不銹鋼洗手盆把右手里握著的瓷杯蓋拼命一砸,接著又握著那陶瓷碎片對準了那人的脖子,從他的頸部左邊的大筋狠狠扎了進去,接著也不知道從哪給我的那么大力氣,讓我往右拼命一劃,在我耳邊只聽見“咔噠——咔噠”兩聲,仿佛吃烤雞時嚼動那三角脆骨時嘴里發出的聲音,又聽那男人拼命往上掙扎著,在我懷里悶咳了一聲,然后便斷了氣。

半秒之中,“呲”的一聲,一股血流便從那劃口中噴出,濺到了洗手間門上、鏡子上、水槽里、地面上,還有我今天穿著的這件白色襯衫上……

我這時才反應過來,我殺人了。

眼前這個男人,死不瞑目,尸身未涼。

這一刻我的一半靈魂想要癱坐在地上哭,而我的另一半靈魂卻引導著我冷靜地推著那個從脖子里還在往外噴血的尸體,把他扶到馬桶上后將他的襯衫脫了下來,綁在他的脖子上勒緊,這樣便暫時止住了從這人尸體里往外噴濺的血液;接著我在他全身上下仔細摸著,果然摸到了一把形狀怪異的凹口鑰匙,上面還用透明膠貼著一張紙簽,上面寫著“WC通用”。

廁所的空氣中此刻除了樟腦球的清香和一絲絲尿騷味道之外,徹底充滿了血腥的氣息;我深吸了口氣,然后淡定地從身上脫掉那件被染紅的白色襯衫,用襯衫擦干凈了洗手間門上、鏡子上,以及其他所有沾血的地方全部擦干凈,又淡定地洗了把臉——我剛準備在手上和臉上打滿清潔泡沫,可看著兩只手上流出的殷紅鮮血,我突然忍不住把手放到了自己唇邊,然后伸出舌頭舔了一口;但再抬起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時,我又連忙放下了手,吐掉了嘴里的東西,然后迅速地擠壓著清潔泡沫器,把手瘋狂地用水流沖洗著。我用自己的已經變成血紅色、已經開始氧化發硬的襯衫擦干自己的雙手和面部肌膚,又用它包裹起衛生間里所有的陶瓷碎片。緊接著,我遲疑了片刻,又從那人的褲兜里摸出了他的手機,連按帶砸,總算是給那部手機關了機。

我深呼吸了幾十個回合,終于鼓足了勇氣走出了衛生間,此刻正好沒有人從這里路過,而前后兩節車廂的人大都不是在睡覺、就是在看手機看電腦,于是我乘人不備用,那把鑰匙把廁所門鎖緊,又擰了兩下門把手、用手觸碰了兩下觸發式門鎖,確認這廁所門不會被人輕易打開之后我才轉身匆匆離開,將手里的襯衫和陶瓷碎片還有那部手機一股腦丟進了垃圾箱里。

回到一等座車廂里,看著上半身只穿著一件背心卻滿身冷汗的我,夏雪平也愣住了——而此時,夏雪平正單膝跪在我的座位上,焦急地頂著那個聒噪的女高中生,輕輕抬手拍著那姑娘的臉頰;那姑娘臉頰蒼白、口吐白沫,但呼吸節奏還算穩定,也不知道是否會有大礙。

“怎么了?”夏雪平看出事情不對,也一改剛剛的冷漠,擔心地攥住了我的胳膊,“你衣服呢?”夏雪平問完,立刻轉身抬手搬下行李箱,幫我找那件高領保暖衣。

“……我……我殺人了!”我大喘著氣,低聲對夏雪平說道,又目光呆滯地看著她身邊那個已經被藥昏過去的女孩。

夏雪平轉頭瞪大了眼睛看著我,愣了一秒,緊接著趕忙站起身,抬手搬下行李架上我的那只拉桿箱,從里面翻出了我的那件白色高領打底衫,然后她有條不紊地迅速把打底衫給我套上,又握著我此刻冰冷的右手,把我拉到了座位上拍拍肩膀讓我坐下:“你先坐下緩緩。跟我說說,這是怎么回事?”

我調節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才繼續說道,但此時的我已經語無倫次:“有人……剛才好像我聽見有人想要把你帶走……不知道給剛剛在別的乘務員派發對我礦泉水里下了什么藥,那人以為你昏過去了,是準備抬你的……另一個人說,還要他勒死我……那瓶水被這小丫頭片子喝了……”

夏雪平聽罷,眼神里充滿了擔心和緊張,同時也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剛剛吐了差不多兩杯水似的東西……但沒什么大礙,現在睡著了而已。”我轉動了一下放在我座位上和我左手旁那個女高中生桌板上的乘務組贈送的礦泉水瓶,只見在瓶身上全都有一個微小的針孔,但因為那針孔太細小,如果不擠壓瓶身,從那里幾乎根本不會漏出一滴水,而且那針孔是扎在水瓶商標的加粗行楷字旁邊的,不仔細觀察根本看不出來。而再看夏雪平剛剛坐著的座位上,她那瓶水根本都沒打開。

夏雪平繼續對我追問道:“秋巖,對方那兩個,都是什么樣的人?”

“一個是乘務員,被我殺的那個……他好像有個同伙,不知道是什么樣的人……五號車廂有一個醫務室,那個人在那等著他把你抬過去。”

夏雪平沉吟片刻,又對我問道:“你殺掉的那個,尸體處理好了么?——你先冷靜一下,再好好給我講講剛才你聽到的、看到的,以及你怎么動的手。”

于是我深吸了一口氣,喝著自己從溫泉山莊里帶出來的礦泉水,把剛剛聽到的那兩個人的對話和殺掉那個乘務員的過程都跟夏雪平說了。夏雪平想了想,又對我問道:“那男的那串鑰匙呢?你扔了沒?”

我赫然發現那串鑰匙竟然還被我握在手里,于是我來不及多想,直接把鑰匙遞給了夏雪平。

夏雪平拿了鑰匙,便轉身準備離去。

“我……我跟你去!”這時候,我已經從風衣口袋里摸出了自己那把手槍。我心想,夏雪平應該可能是要去五號車廂跟那已經死去的男乘務員的同伙交手,于是立即緊張起來,但即便我驚魂未定我也不能讓她一個人冒險。

“收起來!”夏雪平瞪了我一眼,又果斷地對我命令道,“我不是去那個醫務室!待在這兒別動!”說完,她的身影便順著座位之間的過道迅速遠去。

我無力地跌在椅背上,把剛剛沾滿鮮血的雙手放到了自己的鼻翼下,貪婪地嗅著……

剛殺了人之后的我,此刻當然害怕:因為就在剛剛我捂著那個人的嘴巴讓他產生窒息與絕望心理,在我的懷里痛苦掙扎,而我將那杯蓋碎片插入他的脖子中的時候,咬牙切齒、全身冷汗的我,竟突然感覺到了一絲暢快——甚至這種暢快要比陰莖插入膣戶或肛腸里來得更舒服、更直接;在那入注血流從那人的頸動脈里噴涌而出的時候,在我的身體里所分泌出的多巴胺,似乎要比夏雪平每天晚上為我按摩前列腺時都要多上十幾倍……血液中那種鮮甜的氣味,以及從傷口里噴薄而出時的聲音,對我來說竟是一種莫名的享受。在那一刻,我赫然覺得自己身體里的某一部分被激發出來,仿佛一顆被深深掩埋許久的種子一瞬間破土萌芽,又仿佛沉睡在棺槨一般繭房里那形容枯槁、面目犁黑的干蛹得到了滋養,在霎那間破繭成蝶——我似乎害怕的不是殺人這件事本身,而是我發現我自己對于殺人這件事似乎并不畏懼,并且,在我的內心還產生了一絲小小的上癮的感覺——而我所以為的,我期望的只是當我面對著段亦澄、面對著蘇媚珍、面對著艾立威的時候才應該產生這種毫無負罪感的快慰和篤定;而明明昨天以前的我,昨天以前那個對什么事情都得過且過的何秋巖,連踩死一只蟑螂都心有余悸。

十五分鐘之后,夏雪平又回到了我身邊,她什么都沒說,平靜地拉著我的手,我也跟著站了起來,她把我拽到了她一直坐著的右半片靠窗的座位,讓我安靜地坐好,然后她一把摟過我的頭頸,讓我枕在她的結實的肩膀上。

“乖,小混蛋,沒事了。”夏雪平輕撫著我的頭發,用臉頰貼著我的額頭對我說道。

“你剛才是干什么去了?”我疑惑地問道。

“那個值班女乘警不是也被下藥了、其他乘警不都不在么么,我就潛進值班室,把關于你剛剛動手時候那段監控錄像刪掉了。”夏雪平親吻著我的額頭對我再一次安慰道,“沒事了。”

“那……”可我還是有點不放心,我繼續對夏雪平輕聲問著,“等一下到E站的時候,要不要趕緊下車?我害怕……”

“傻孩子,E站到G市還有一百多公里,你我臨時怎么找車子?這個時候下車、再找車,肯定會被人懷疑;剛剛我已經刪掉你你在二三號車廂之間的監控錄像了,還有我剛剛潛進去時候的,只留下你在三四號車廂、還有那個男乘務員跟他同伙在一起時候的記錄,這樣的話,就算是有人懷疑,也應該不會懷疑到你頭上,而是懷疑到那個同伙身上。你現在千萬別過度擔心,要冷靜,明白么?”夏雪平耐心地對我說道。

“那要不要在探探他那個同伙……”我話還沒問完,車已經停到了E站。

“看樣子,那人應該是下車了。”夏雪平嘆了口氣,站起身回過頭,望向車中那一條筆直的過道,搖了搖頭。她看著后面幾節車廂內的情況,忽然眉頭一皺,然后那處自己的手機,調節了一下保存的視頻,接著對我問道:“小混蛋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就是那天晚上那個偷車賊!”

但見視頻上的我剛剛走進洗手間,沒一會,之前剛被我殺掉的那名男乘務員便在洗手間門口與一個高顴骨、塌鼻梁小眼睛的男人說起話來,我立刻對夏雪平點了點頭:“對,就是他!欸?等一下……”

——我終于想起,這張臉,我不止是那天晚上在夏雪平的車子旁邊見過:

“干什么的?”

“誒呦!……他媽的嚇死俺了!你他媽的管我干什么的?……有病!”那是一張同樣鬼鬼祟祟的臉,仔細打量著夏雪平公寓的門,還不停地從廊窗往屋子里尋覓著。

“你罵誰呢?到底是干什么的!”

而當我那天把手槍頂在他的腦門上的時候,他的表情立刻變得悲忸、慌張、可憐,可現在想想,他的眼里分明沒有絲毫恐懼:“兄……兄弟……俺這實在對不住,我說話就愛帶點啷當……我就是想問問這是不是12棟302?”

“‘債主’……‘王毓芬’?‘地址:F市長勝路馨園小區12棟302’……你走錯了,12棟再往前一個樓才是。”

“……謝……謝謝啊!……這城里人可都不好惹……一個個的脾氣賊大啊!”

他的語氣里確實充滿顫抖,但我現在才記起來,在他說完之后,他還很僥幸地轉過頭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出現了一種劫后余生的得意,和對我的挑釁意味。

——“夏雪平,你記不記得……”我抿了抿嘴,有些羞怯地看著她,“你記不記得我第一次強吻你的那天,我跟你說過在走廊里我遇到了一個問路的?”

夏雪平聽了我的前半句,臉上立刻一紅,還冒出一絲帶著慍怒的笑意,接著她嚴肅地看著我:“記得啊。那個‘問路的’也是這個人對吧。”

我點了點頭擔憂地看著夏雪平:“看來他老早就盯上你了。”

“這不稀奇。”夏雪平屏住呼吸閉著眼,又緩緩坐下摟著我的肩膀,“沒事的,我估計經過這一次,短期內他不敢對我怎么樣了。”

“他會是來殺你的么?和艾立威找的那些黑道殺手一樣的?”

“或許吧……”夏雪平嘆了一口氣,眉頭緊鎖,“想要殺我的,真的太多了。”

“不對,那個人應該不是想殺你,他是想把你擄走,如果想殺你在這就可以做到了。”

“無所謂了……”夏雪平說完,沒有一點商量的余地直接又把我的頭按到了她的肩膀上,呼吸著我的頭發的味道,而她身上的發香汗味,又何嘗不是侵襲著我的嗅覺。

就這樣地沉默了片刻,我又忍不住開了口,卻沒想到在她的嘴里同時也說出了一句話:

—“你沒事就好。”

—“我更擔心你呢。”

我抬起頭看著夏雪平,剛剛在我心中因殺戮而留下的陰霾,在這一瞬間被夏雪平似彩虹一樣綺麗的笑容驅散,早上因為我所面對的電視上播放AV畫面而令她心生的羞怒,也就此不見——我正想到這,只聽夏雪平又說道:

“以后不許看那些亂七八糟的!一個個的多丑……”

“嘿嘿,我不看了!——我就看你,你哪哪都比那些漂亮!”我輕聲說道,依舊倚著夏雪平的肩膀閉著眼睛;但我心里仍是惴惴不安,生怕下一秒那洗手間里的尸體就被人發現,下一秒就有乘警過來把我銬走,而我明明差點被殺卻有口說不清。

恰在這個時候,一直昏迷的那個逃課的女高中生正巧醒過來,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抬頭往我和夏雪平這邊一看,那姑娘馬上很自責地拍了拍自己腦門:“……好好的暈個什么車啊!已經到手的小哥哥,居然也能被漂亮怪阿姨搶走!可真是的!”

躺在夏雪平身上的我簡直哭笑不得,夏雪平也跟著輕輕笑了兩聲,繼續撫摸著我的額頭,然后拿出了自己那部iPod,給我塞上了一只耳機,讓我跟她一起聽著那些舒緩的情歌,慢慢地把緊繃的神經放松。

可是事情卻的確按照夏雪平所預估的那樣,列車于E站短暫停留十五分鐘之后再次發車直至到達G市,幾乎完全沒人發現在這趟車的洗手間里有一個被人割了喉的死尸;中途月臺上的清潔工直接換下了垃圾袋,那原本裝著那部被我搗毀的手機和被血衣包裹的陶瓷碎片的塑料袋,被那清潔工阿姨直接扎緊口子丟進了電瓶垃圾車,里面的東西連看都沒看一眼;偶爾有幾個著急去洗手間的,走到那個門口,只見廁所門是被鎖著的、且門口的指示燈顯示的是“使用中”,倒也沒人在意。

而這期間,的確有一個面容姣好的女乘警,在另一名滿面媚態的女乘務員為乘客倒水的時候,在一號車廂后半闕來詢問過一次:“璇璇,看見高宇了么?”

“高宇?”那女乘務員帶著滿臉了然一切的表情,對女乘警訕笑道:“高宇不應該跟你在一起呢么?我還以為大家都趁著給老顧做歡送會,你倆單獨在值班室里,嘻嘻……‘朝朝又暮暮,嗯嗯又啊啊’!”

“瞎說什么呢?我能看上他?就他那人,三句話離不開被窩的,我看著他就惡心!”那女乘警話雖如此,但她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明明眼睛朝右下看去,分明是腦子里在想著誰人似的的癡態,接著她回過神又問道,“我是著急找他,他好像把我那串鑰匙拿走了,還沒還我呢!車鑰匙我倒是可以問4S店再配,家里鑰匙怎么辦?——我爸媽跟著單位旅行團去外地玩了,我要是沒鑰匙我進不去家門啊!”

此刻我手心里冒出的冷汗,讓我還沒發覺,夏雪平卻先感受到了,夏雪平為了安撫我,緊緊握了兩下我的手,然后又讓我枕在她的乳房上面,她一把攬過了我的身子,像在我小時候她哄著我睡覺時那樣,在我的后背上輕輕拍著。這個動作的確令人感覺幼稚得很,但又令此刻的我心中特別的踏實。

“你還能把鑰匙給他?那他真不一定拿去之后干啥了,更不一定什么時候還回來。”那個名叫璇璇的女乘務員不屑地說道,“上次我借他的對講機他還沒還我呢,那可是咱乘務段發的,公家的東西呢!就因為這個我還被罰了半個月工資!茜茜,我勸你啊,對于高宇那樣的人,還是趁早離遠點為好。”

那個叫茜茜的乘警抿了抿嘴,沒接這個話茬,四處環顧了一遍然后心急如焚依舊地說道:“哎喲,現在也不是討論他是啥人的問題啊……晚上我沒地方睡覺了怎么辦?”

“呵呵,那你來我家住吧!反正我也離婚,我家就我和小倫倆人——我說茜茜,你還不明白么,這高宇就明擺著是想把你鑰匙藏起來,等到了G市之后讓你去他家!趁人之危你懂吧?”

“唉……”這個茜茜警官依舊不跟對方往話題上聊,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你說這高宇他啥意思,他也別躲著我吧?我整趟車都找遍了也沒發現他在哪?”

“他不能是在廁所呢吧?”

——我心中又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夏雪平閉著眼睛皺著眉,用力在我肩頭連連撫摸了四五下,又像彈鋼琴一樣用食指和中指指肚在我的臉頰上,跟著那首梁靜茹和黃品冠版的《Waybackintolove》的節奏輕輕點著,于是枕在夏雪平左邊乳峰上的我,輕輕嗅著她身上的體香和那濃郁的仿佛奶油蛋糕的香水芬芳,繼續逼著自己淡定地假寐著。

“不知道……我剛剛挨個敲門了,要么里面沒人回答要么里面不是他,我給他打電話也是‘不在服務區’……”茜茜警官全身上下都寫著“擔心”二字,接著對女乘務員追問道:“璇兒,你說他不能有事兒吧?”

“有事兒?嗬!要我說啊,他準是在E站下車了!剛剛肯定在車上看見了哪個小姑娘,這個功夫,正跟著那小娘們兒風流呢!”女乘務員說道,“你不總問當年他追我的時候,我為啥沒看上他么?這下你知道了吧?我雖然也不是啥貞潔烈女,但是對我而言,也不是啥男的都能讓我投懷送抱的,尤其高宇這么惡心的東西。”

“他……他不能吧?我看整趟車上,他就跟一個長得個不高、看著像鄉下縣城來的一個男人總聊天來著?……一路上我……都盯著他呢!”

“呵呵!你說說你哈,還說討厭他,還總盯著他;你盯著他還雙眼漏神——就你剛才在辦公室里打盹的時候,在7車廂里他就跟……”

——聽到這,我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了。女乘務員和女乘警相伴著離開了,而她倆之間的對話我也沒必要再聽下去了:既然這個天真到有些缺心眼的女乘警一心認定那個叫高宇的男人一整趟車就只和那個早就盯上夏雪平的假農村人說話聊天過,而她身邊那個女乘務員又一直在給她進行錯誤引導,讓她以為那個死人高宇已經獵艷得手下了車,那至少在火車停站到G市之前,對我來說這趟車上的所有的隱性威脅就都不存在了。

那個女乘警肯定想不到,實際上此刻她的鑰匙還在夏雪平的口袋里揣著。

車頭輔一緩緩駛入G市火車站的地界,我和夏雪平就已經收拾好衣著行李,車子剛停穩,我倆已經站到了車廂門口。車子一停、門一開,我和她剛準備下車,卻被剛剛那女警伸手攔住了:

“您二位是龍鍇宇和荀檸惠么?”女乘警嚴正地問道。

“誰?”我因被對方突然攔住、心虛異常,所以還沒反應過來,而夏雪平已經察覺到了這姑娘說話嘴里拌蒜。

“嗯?不是龍……哦哦,抱歉,說錯二位的名字了!龍宇鍇和荀惠檸?”

“是我們。”我到吸了一口氣,警惕地說道,“警官,我們倆著急趕路,請問您有何貴干?”

“您二位是為F市警察局徐遠局長辦事的吧?我叫譚佳茜,是徐叔叔囑托我,讓我送您二位的。”女乘警臉上堆著笑說道。

我和夏雪平相顧無言,彼此心里肯定是多少有些尷尬。我剛準備跟這個譚佳茜客套一番再婉拒——在Q市,徐遠煞有介事地找了那個女乘務員送我和夏雪平出站,事后我和夏雪平都覺得這其實有些多此一舉:出站的時候也不安檢;所謂的“乘務組通道”其實也就是一部特別標注扶梯,總體算下來的出站時間并不比正常搭乘普通電梯下樓再出站的時間快多少;并且,出站之后還是需要我和夏雪平自己叫出租車,所以就算是沒有我在車上殺了那個高宇,我和夏雪平也沒再打算讓然送出站。

可還未等我開口,譚佳茜卻熱情地搶著說道:“但是不好意思啊!我的鑰匙不見了,您二位也沒辦法坐我的車子了……”

“那正好,譚警官……”

我這邊上牙剛粘上舌頭,那邊譚佳茜又突然沖進了車廂里,夏雪平見狀剛準備拽著我離開,眼見譚佳茜又牽著那個叫璇璇的女乘務員走了出來,邊走邊說:“……你既然都準備留我去你家睡了,就順便再幫我這個忙吧!晚上我請你和小倫吃大餐,行不行啊?”

“可是我……”

“哎呀別可是了!反正今天這趟車也不跑了,明天開始檢修,大后天才跑車呢!你明天再回來檢查衛生也無所謂的!出了責任我擔著!”譚佳茜給女乘務員打保票說道。

女乘務員雖然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輕浮的媚態,但是做起事來倒還是有些許認真嚴肅的,只是一聽譚佳茜如此一說,心中也動搖了:“行吧,這可是你說的啊?”轉過頭來,她又看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就是這二位?”

“對——龍鍇宇、荀檸惠,”接著又對我和夏雪平笑著說道,“這是我所在乘務段的副乘務長步璇。”

我不知道夏雪平此刻的心理狀態如何,我反正是倍覺尷尬,除了剛剛殺過人和這個女乘警對于那個被我干掉的高宇心口不一的感覺,再加上又一次叫錯了我和夏雪平的化名——現在我已經開始有點記不住我和夏雪平的化名到底都叫什么了,還有便是她不由分說便做起相互介紹來,可明明無論是我和夏雪平跟她,還是我倆跟步璇,也都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分明用不著這么熱絡。

那步璇聽了我和夏雪平的化名,便很客氣地對我倆問候一聲“你好”,可能是夏雪平也覺得譚佳茜有些唐突,這次并沒糾正譚佳茜的口誤,而簡單地對步璇點了點頭,我便也跟著點點頭。

“行吧,正好我準備接我兒子去。”步璇爽朗地說道,“老娘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想死我家那混小子了!下午就不讓他在幼兒園圈著了,帶他出去玩去!”

我和夏雪平隨后便跟著這兩位離開了站臺,我和夏雪平跟譚佳茜對了一下徐遠通知的目的地,便直接上了步璇的那輛大眾寶來。

在車上,由于我剛殺過人,還是跟前這二位的熟人,在緊張的同時我的心情還是頗為壓抑的,于是我便躺在座椅靠背上繼續假寐;眼前這譚警官話匣子一打開,可不比剛剛列車上坐到我身邊去的那位女高中生安靜多少,而夏雪平倒似乎是因為這兩人都是女人,她跟這兩人勉強算得上是聊得來:

“荀姐,你也是警察?”

“沒有,就是給徐局長跑腿的,幫他辦點私事。”

“哦,我還以為你們倆跟我一樣,也是警察呢!平時你們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在時事傳媒上班,節目攝制組編導。他是隆達集團的,市場營銷專員。”——這是我和夏雪平出發之前那天晚上光著身子相互摟著的時候,突發奇想的說辭。

“哦,隆達集團,那掙得應該不少……龍先生是荀姐的男朋友?”

“嗯。”夏雪平面不改色地說道。

“嘿嘿,真好!看著就挺般配的!”譚佳茜一臉羨慕地看了看我,又看著夏雪平贊嘆道。

“謝謝。”

“唉……我也想談戀愛啊……”

夏雪平想了想,眼神里突然閃出一絲如見到獵物一般的鋒銳:“剛剛聽譚警官管徐遠先生叫‘徐叔叔’,聽起來,譚警官好像跟徐局長的關系不一般。”

“哦,我父親跟他是警校同學。我父親現在在M省省廳工作。”譚佳茜自豪地說道。

警校同學?——那搞不好還跟我外公有關系呢,這個譚佳茜還得算是我們家的世交。那這樣看來,我殺了那個給她下了藥有準備睡了她的高宇,算得上是一種善緣了。

“荀姐,我們茜茜的父親可不一般:她父親可是G市大名鼎鼎的‘譚半山’,現任M省的警察廳廳長!”開著車的步璇說道,“有個人不知道荀姐和龍先生聽沒聽說過:他叫夏濤,應該是你們F市人吧?全國媒體當年都給他個名號叫做‘捕王’,當年可是全國一時無兩的人物:兩黨和解之前鎮壓過暴亂分子,后來還進首都,組織了十三省的‘警務工作大會’,后來擴大成全國十九省、四市、三自治區、一特區的‘警檢法工作代表大會’,再后來還救過過渡政府的女總統、紅黨當時的副主席——夏老爺子當時,那算得上是咱東北人的驕傲了吧!咱們茜茜的父親,當年那就是‘捕王’夏濤親傳弟子。”

聽完步璇的講述,我立刻來了精神,轉頭看著夏雪平。夏雪平給了我一個眼神,表示步璇說的是真的,然后深吸了一口氣,微笑著、仿佛特意避開關于外公的話題對譚佳茜說道:“哦,怪不得,原來譚警官的父親是當初G市的模范英雄。”

“嘿嘿,荀姐也挺說過我父親?”譚佳茜面有得色,很是自豪。

“呵呵,當然,我是做也算得上是做媒體方面工作的么。”夏雪平干笑著說道,她眼神黯淡了片刻,又接著打起精神問道:“步小姐這么年輕,知道的倒是也不少么?有些事,我這個F市本地人都不知道。”

“嗨,荀姐你不清楚這些到也難怪,我知道這些那也是因為我們家老爺子的緣故:我們家老爺子,現在在M省衛視做臺長的,當年夏濤先生名震全國的時候我們家老爺子還是個小記者,但還真有幸采訪過夏先生,專門搜集過他的一些資料——那些資料當年就無所謂了,可放到現在,誰敢搜集誰就是犯法,那安保局的人,怕是就要請誰全家去‘吃雜糧炒飯、喝大麥茶’了。”接著步璇臉上一紅,又補充道,“嘿嘿,還有就是吧,我小時候看過夏老先生年輕時候的照片——嗬,長得真帥!有人傳言說夏老爺子年輕時候挺風流的,我就總幻想我要是能早生幾十年……嘖嘖,對吧?”

“哈哈哈!璇璇,你還有這幻想呢?你倒是不羞!”譚佳茜在一旁調笑道。

而在一旁的我,又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難以自已地長吁一口氣:我從小到大只知道外公在全國都算得上赫赫有名,但關于外公的這些具體的影響過政局的事情,我之前從未聽任何人跟我講過,夏雪平和父親如此、徐遠、沈量才這些所謂的外公的門生如此,警校那些曾經或多或少見過或研究過外公的教官們也是如此。外公的形象在我的心里是那樣親近,但同時又那樣的遙遠。他的名字在F市的歷史上是那樣的光輝無比,可當像我這樣后生晚輩們想去細究起來的時候,關于他的某些事跡,似乎都在被人或有意或無意地模糊了,以至于好多在他身上或者與他相關的事情都成了謎,以至于到現在,他的死因還是如此不明不白。

接著,步璇又問了一個讓我和夏雪平覺得有些啼笑皆非,但明面上我倆還都得咬著牙不讓她和譚佳茜看出來有什么情況的問題:“夏濤先生還有個女兒叫夏雪平,不知道你們二位認不認識?”

“不認識。”夏雪平很自然地說出了這三個字。

我想了想,也跟著湊了一句:“我只是見過面而言,但不熟。”

“唉,夏濤老先生倒真是晚景凄涼,自己被人暗殺,全家被人屠戮。現在倒是就剩一個女兒或者,可以點都不讓人省心呢!”步璇感慨道。

夏雪平表情未變,只是微微低下了頭,我心中倒有些不快,于是我便問道:“步小姐何出此言?我只聽說那個夏雪平警官嫉惡如仇,素有‘F市第一女警’的美稱,為什么步小姐會覺得她不讓人省心?”

“本來就是的呀——你看看啊,她到現在,怎么說也得四十多歲了吧?聽說十年前就離婚了,拋夫棄子一個人美其名曰復仇,可到現在也沒聽說夏濤先生的死因被誰查出來;而自己呢,十年前殺了一個身世可憐的嫌疑犯,聽說當時F市的警察本身是要叫談判專家的,她倒搶先一步把人殺了,這不最近,又是一幫人成立了什么‘反惡警同盟’、‘反女警救世軍’之類的各種網絡組織么,還搞出來一個‘桴鼓鳴’連環殺人案,聽說策劃這個案子的那個人,是她手下、還是她前男友,好像是姓段什么的……反正也是你們F市的一個警察;最有意思的是,好像還攛掇了F市本地電視臺跟她一起演戲、引兇手出現——你說她能折騰不?就這樣一個女的,你說說也不顧家、也沒做成什么事情、完事什么事在她那兒都搞得那么大發、轟動,這不是讓人不省心是什么呢?”

夏雪平微微一笑,別過頭去看著車窗外,沒有說一個字。

我咬了咬牙,對步璇說道:“我說步小姐,我可能跟你看法不太一樣啊:我覺得這個夏雪平是不是有自己的苦衷呢?你看像你剛剛說的,夏老先生不少事情現在對于政府而言都是諱莫如深的東西,她想報仇、想查,可能也是比較困難的吧?而且至于你說的其他事情,我覺得你不知道各種細節和前因后果,是不是就這么做評論有些武斷?”

“哎呀,還什么細節不細節的?就她那點事,別說咱東北本地的報紙雜志了,虎撲天涯、網易豆瓣,南港的高登、南島的PTT、卡提諾,早都把她那點事扒得一清二楚了!并且現在那些東西我都看膩歪了,一天天都讓我爛眼睛……”

“我倒是覺得她活得挺累的。”在一旁的譚佳茜說道,“一個女人活得那么累干嘛呢?一天天拼死拼活,到了四十幾歲什么也沒得到。我覺得女人就應該享受:趁著年輕,多購物、多旅行、多交朋友,該放松的時候就放松,不能把自己繃得太緊。我現在雖然也是警察,但我感覺我就沒有那種每天都水深火熱地生活在前線、在刀尖和子彈上跳舞的感覺。人活一世,不能太跟自己過不去。要是我的話,能報仇就報仇,報不了仇我就遠走高飛,畢竟人死不能復生。”

“說的就是么!活那么累,看著是比男人強,可其實又有什么用呢?你說她一個人,什么都得不到,反而……哎喲,怎么說呢?就有的時候我就覺得,社會上本來對她那些負面新聞就夠多了,她還往前沖,她這么做是給誰看呢?給自己?忙活了一輩子,自己最想做的事情一點也沒做成,女人該得到的她也沒得到。你說她這不是讓人不省心又是什么呢?”

“女人對自己好一點,總歸沒錯的。”譚佳茜說著說著,又把話題帶上了就坐在她和步璇身后,但打死她們倆也認不出來的夏雪平身上:“荀姐,你說對吧?”

夏雪平苦笑了兩聲,對步璇和譚佳茜說道:“我也說不好了,我不認識,你們說的這個人,而你們當警察的事情,我沒體會過,也不好說。”

“荀姐不一樣,荀姐一看就很幸福!”譚佳茜看著夏雪平,燦爛地笑著說道。

步璇也在一旁附和道:“荀姐這多好,還有小龍先生陪著,倆人一看就恩愛。小男友也挺好吧?我現在就尋覓著,也準備找一個小男友,家境殷實的富二代也行,有奮斗進取心的平常人也行——這小狼狗型的男友不像那幫上了歲數的老狗逼們,小狼狗貼心啊!”

這句話一說,車里的四個人都笑了出來。

可接下來步璇又說道:“反正我是出于站在夏濤先生和一個做父親的角度啊,我覺得夏老先生泉下有知,知道他那個女兒能這么折騰,估計肯定會很痛心——這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女兒跟丈夫兒女好好在一起過日子呢?唉……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后找的那個丈夫,倒也不見得合她心思,據說那個夏雪平當年本來是準備跟那個于鋒結婚的,可誰知道那個于鋒馬上出了那么大事……”

我心頭頓時一震。

我抬起頭看著夏雪平,這時夏雪平已然面如死灰,低頭沉默不語——夏雪平差點跟于鋒結婚?她之前跟我可不是這么說的!

我盡力控制住自己內心的波瀾,對步璇追問道:“哦,是么……那個于鋒,當年出了什么大事啊?”

在我說話的同時,夏雪平有些慌亂地把自己的手握在了我的手上,她側過臉斜著眼睛看著我,但她在握上我的手的時候,我已經把話說完了。

“我也是看網上有人說的,說倆人是有準備結婚的可能吧,這個事情我還真不清楚——不過于鋒出的事情你居然……也對,這個事情本身知道的人可能就不多,要不是我聽我家老爺子說,我也可能就不知道了。”接下來步璇說的話,不僅再次激起我內心的波瀾,而且一下子讓我的腦子有些暈:

“——當年的紅黨總書記在你們F市接待朝鮮外賓的時候,被于鋒給狙殺了。”

“啊?”我又不禁有些震驚,接著我又不安地看了一眼夏雪平。

聽到這,夏雪平用鼻子緩緩呼著氣,低著頭,迅速地把自己的手從我的手掌中移開。

“還有這檔子事呢?”譚佳茜也驚訝道。

只聽步璇繪聲繪色地說道:

“具體……具體的事情我也不太知道了,我只是有那么點兒印象:那是在我可小的時候,那天我本來是感冒發燒在家請病假沒上幼兒園,出事的那個點,我跟著我奶奶一起看電視呢,但就看見電視上突然切入快訊說,紅黨總書記廖京民在F市市府廣場會見朝鮮第一書記的時候,突遭刺殺,隨后電視上就開始播放廖京民的訃告和于鋒的全國A級通緝令——當時我還小啊,也不知道啥是訃告、啥是通緝令,反正那播音員的語氣倒是給我嚇的夠嗆……但是通緝令第二遍剛播放到一半,就突然中斷了,電視上又接著放偶像劇;再之后當天晚上的新聞里,對這事情提都沒提,半個月之后才說廖京民是因病逝世。”

“哦,你這么一說我好像也有點印象,因為我就小時候總聽我爸我媽說什么,在我兩三歲的時候,全國媒體通訊有一次大范圍的洗稿、撤稿,跟國內某個大事件有關,我爸說得挺隱晦的,但我也能明白好像跟什么暗殺有關。”譚佳茜也說道。

“后來吧,我也聽我爸跟他同事聊過這個事情:我記得好像說,當時那個于鋒,是F市安保局方面的護衛隊負責人,結果哪成想自己倒成了保衛隱患,傳說他是收了國外金主的錢讓他做的——刺殺黨政領導人,膽子倒是不小;不過這個人現在在哪,是死是活,誰也說不準。當年夏濤先生本來可以有機會競聘省警察廳廳長的,也是因為這個事情,自己主動放棄晉升機會,此后倒遇害之前,夏先生一直在F市警察局做副局長。”

“那要這么想,我覺得那個夏雪平倒也挺可憐的啊,馬上要結婚了,結果自己男朋友卻闖出這么大禍來!”譚佳茜感嘆道。

“這可不是一般的闖禍呀!別的男的頂多在結婚之前搞個外遇、賭博欠個高利貸什么的,這可是殺人,而且還是政治顛覆和叛國!換成是我的話,我寧可他出軌外遇了……”步璇說道。

正說著,步璇的車子也開到了我和夏雪平所需要趕赴的“九旺實業集團”的大廈門口。

“她說的是真的么?”待步璇的車子走遠,我便迫不及待地對夏雪平問道。

“你問哪部分?”夏雪平站在通往大廈大門的斜坡上,側著身體對著我目視前方。

“全部,但主要我還是想問……”

夏雪平轉過身白了我一眼,對我用著迅疾的語速說道:“關于你外公的事情,有對的地方、也有我不知道的地方;關于于鋒刺殺執政黨前總書記的事情,大部分是對的,好多事情我也沒搞清楚。至于她根據網上傳言說的,我當時準備跟于鋒結婚的事情,你是信她的話,還是信我的?”

我感覺自己是啞巴吃黃連,我當然更愿意相信夏雪平跟我說的,她跟于鋒早就分手的事情,而且步璇敘述的關于夏雪平的事情,的確有太多錯誤了——她居然能把段亦澄和艾立威混淆成一個人;只是如果說于鋒的事情,步璇說的是錯的,剛剛在車上,夏雪平又為何會有那么大的反應?

“我……”

“哼,這事情我跟你解釋什么……就算我現在在跟你玩戀愛游戲,我也是你媽!我不是那些小姑娘!”夏雪平壓低了嗓音,卻有些氣沖沖地對我質問道,“我有必要把過去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你么?”

她要是不生氣就無所謂了,她越是生氣我越覺得她在心虛、我心里也越是生出帶有陳年谷糠味道的酸澀,于是我也反問了一句:“我想多了解你一下還不行嗎?”

“難道我沒告訴過你嗎?你所謂的‘多了解我一下’,就是用別人的謬言來質疑我……”夏雪平轉頭看著我,咬了咬牙,又低下頭把嘴里的半句話咽了回去,自己轉身走到了大廈門口,見到門口有一只垃圾箱,夏雪平抬手便將高宇從譚佳茜那里偷來、我又從高宇身上摸到交給夏雪平的鑰匙丟了進去。

我站在原地愣了兩秒,然后也跟在她后面走進了大廈里,接著跟她一起進了電梯。我和她都安靜下來之后,心平氣和地想想,她不提這件事也自然有她的痛苦;我同時也隱隱有一種感覺,夏雪平那天在車里跟我說的關于于鋒的事情,很有可能從頭到尾都是假的——其實她真的很有可能當時很愛那個叫于鋒的男人,而且他們倆在一起相戀絕對不止夏雪平自己敘述的那么短的時間,而且搞不好,真的有可能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原因無他,首先夏雪平從聽到、或者說看著我從別人嘴里聽了那么多她和于鋒的事情到現在,她的表現十分地不能自持,其次之前在局里我幾次偷聽到丁精武跟李曉妍、徐遠跟沈量才的談話也提到過于鋒,從字里行間中,我或多或少會感覺到夏雪平當時跟于鋒應該是很恩愛的一對兒,即使算不上如膠似漆,也應該可以說相敬如賓;但正因為如此,在那個于鋒做出了刺殺國家領導人的事情之后,從小受到外公教育和熏陶的夏雪平才應該會對于鋒這個叛徒敗類產生無比的困惑和痛恨,同時內心也會感受到莫大的折磨,于是我想現在在夏雪平的心里,她對于那個男人,應該不會剩下什么好感。或許,真的是我吃干醋罷了——何秋巖啊何秋巖,夏雪平現在認定的“小老公”是你啊,你還吃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凹在一起的餿醋干嘛呢?

因此我便主動湊到她身邊,緩緩伸過右手,用小拇指和無名指去勾她的手掌心。

她全身微微一震,緩緩抬起頭,側目看著我,眼見著她的眼睛里正閃動著委屈的淚花——看著她的淚光,我覺得她再也不用解釋了,我也知道我不會再去問了;再問也只是讓我心中徒增痛癢,外加把她好不容易愈合的傷疤撕開而已。

“我錯了,夏雪平……我以后只信你,不信別人啦。”我哄著她說道。

夏雪平把眼睛往右斜下瞥了一眼,又挑回眼神有些憤怒又委屈地瞪著我。

“你開心點,說句話好不好?小平平?”我繼續哄著她,然后把嘴巴也湊到了她的臉頰處。

可她卻對我“哼”了一聲,輕輕地往電梯角落處閃躲著,并一把推開我的身體,恰逢此時電梯門打開,夏雪平便自己先出了電梯間。她定是正在氣頭上,當著外人的面,我若是黏著她肯定是有失體統,我只好在她身邊默默跟著,又保持一定距離而不多說一句話。

“您好,”夏雪平清了清嗓子,按了一下樓層接待處的指示鈴,然后對正在辦公室里開茶話會期間,跑到前臺來拿零食的接待員打著招呼,“請問,郭勇邦先生在么?”

“您有預約么?”女接待員拿出了一副愛答不理的態度,颯瞇了我和夏雪平各一眼,然后嗑起了手里的五香葵花籽。

“沒有,但是……”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們郭董事長今天沒空。”接待員嗑著瓜子凝視著我,就仿佛我就是她嘴里頭被她咬開葵花籽殼、用舌頭頂著取出來的瓜子仁一般,看得我滿身都要長出葵花籽了。我下意識地往夏雪平身后撤了一步,那接待員才抬手一甩,把瓜子皮丟進了前臺座機電話旁的白瓷煙灰缸里。

夏雪平趕忙說道:“抱歉,可能我沒說清楚:我是F市警察局局長徐遠先生派過來辦事的,我姓荀,我身后這位先生姓龍。郭董事長應該清楚的。”

接待員上下打量了夏雪平三個來回,同時也嗑了滿嘴瓜子仁,在嘴里面細致地咀嚼著,差不多將要給那一口的瓜子仁磨出香油的時候,她才對夏雪平言語了一句:“F市來的是吧?等會兒吧。”旋即她又慢條斯理地端起面前的座機話筒,撥打了一個號碼,悠哉悠哉地等著電話接通跟對方說著話:

“喂——崔秘書么?……呵呵,沒干嘛,想你了行么?……你干嘛呢?又跟人事處哪個丫頭撩騷呢?……嘻嘻,就你平時啥樣我還能不知道?……討厭!你再這樣我下回可不理你了啊!……嘁,不帶我去拉倒!有的是人想要帶我去呢!……呵呵,那就看你表現了……行啊!今晚我就有工夫!……可不咋的,你要請吃飯我還能不去?——欸,不過我可不去上次那家什么懷石料理了啊,吃完嘴里除了腥味啥都沒留下來……我要去吃‘乙支文德’,聽說他家豬骨湯不錯,還有分米雞和炸雞塊……行,你定唄……呵呵,還想帶上誰啊?……她?你咋看上她了啊?……就她?呵呵,我告訴你,她就是裝!狐貍沒成精,純屬騷得輕!……不信?行,我可告訴你,你可準備好了,今晚我就讓她現原形……”連著賣騷賣萌加調情,到最后嘴里那瓜子仁被這女招待嗑得連味都沒有了,她這也才終于想起正事來:“哦,對了,有倆從F市來的,好像說是給F市哪個局長跑腿的,要來找郭董,有這回事么?……嗯……嗯……好,知道到了……嘻嘻嘻!臭流氓!晚上等你呀!”

放下電話之后,這女接待員又換上了那副“睥睨天下”的態度,對我和夏雪平指了指自己右手旁的茶幾和上邊連墊子都沒擺的沙發形紅漆木椅:“喏,你們倆就現在那坐一會兒,等等吧。”

“好,謝謝啊。”“謝謝。”我和夏雪平連忙對她道謝。可這女人卻連客套話都沒有,直接捧著那袋子瓜子進了里面的辦公室,重新加入了龍門陣里。

我和夏雪平相互看了對方一眼,只好拉著各自的行李箱走到了長椅前。我從小到大是沒見過這樣如此慢待他人的接待員,夏雪平見多識廣,但我覺得這樣的人,她見到的也不會太多。夏雪平二話不說就要坐下,我伸手拽住她的衣袖,然后再彎腰往長椅上一摸,果然那椅板上面冰涼無比,東北話講形容為“拔手”,夸張地表示感覺能把手直接凍到那上面貼著、且腕臂分離,這要是一屁股坐上去,是個人肯定都會受不了。于是我連忙往背后藏了藏自己的手槍,然后脫下身上的風衣,對著袖子疊了一折,在椅板上鋪好,讓夏雪平坐下。

“還算有點良心……”夏雪平嘟著嘴看著我,然后又抿著嘴唇坐到了風衣上面。她坐下之后又不住地盯著我看,想了想又氣鼓鼓地對我問道:“你把外套脫了,冷么?”

我沒說話,靈機一動,擼起了自己的袖子,沖她擺了擺胳膊:折騰這么一趟,我確實覺得有些熱,再者就是想故意用這樣的方式哄她開心。

“行了,別晃悠了!以為自己是萌化的小螃蟹么?”夏雪平繃著臉瞪著我,又拿出了自己的iPod聽起歌來,而我在一旁閑的無聊,只能拿出手機瞎看,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我便走到前天準備跟這家集團的人索要WiFi密碼——結果可好,我站在前臺按了半天鈴,才發現原來那接待臺里面的辦公室已經鎖門了,此刻這一個樓層里似乎一個人都沒有。我見著沒人,直接翻進接待臺里,用那里的電腦查了一下他們的無線網絡口令,順便從顯示器旁邊順了兩包紅茶袋,然后回到了長椅邊上,插上了飲水機的插銷,給我自己和夏雪平各泡了一杯熱茶,又從我的背包里拿出兩條“三加二”夾心餅干,之后便悠閑地玩起游戲來。

“你這是干什么呢?”夏雪平似乎是聽了半天歌以后也覺得無聊,然后就像一頭母狼一樣,把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又用自己的臉頰靠著我的胳膊。

“這不玩游戲呢么。”我轉頭看了她一眼,對她笑了笑。

她默默地在一旁看了半天,有對我問道:“這什么游戲?看著感覺挺好玩的。”

“吃雞。”

“什么游戲?”

“吃雞游戲啊。”

“哪有雞啊?”夏雪平眨著她那雙凌厲的大眼睛,不解地對我問道。

“哈哈哈……”我笑過了之后,給她講解這這個游戲的含義和玩法,夏雪平依靠在我的肩膀上,看似忍著仔細地聽著,可基本上我講幾句,她就會突然來一句“誒,死了!”“等會,你死了。”“欸,又死了。”而一邊給她講解著游戲一邊跟人對狙的我,基本上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就會被人三槍爆頭,甚至有一回合我剛一落地,就被附近的對手用拳頭直接砸死。夏雪平看著我一回合一回合的重來、一回合一回合地變成道具盒,下半邊臉仍是冰山一般,而她眼睛里卻都帶著壞笑地對我說道:“我感覺這游戲本身應該挺好玩的,被你一演示,我感覺一點意思都沒有了。”

“壞雪平,還不是我在這跟你你解說分心的么!‘土厭’!”我假裝生她的氣,然后從她身邊挪開了些許,隔著一個屁股的距離斜著眼睛撇著嘴瞪著她。她一見我這樣,也來了脾氣,拿著自己的iPod繼續轉過頭去默默聽歌。

沒想到當我賣了幾件時裝,再點開一回單人排位的時候,游戲里在我面前出現了一個扎小辮的小姑娘,腦門上頂著的ID赫然寫著“何秋巖是小混蛋”,然后這個小姑娘便在游戲開始之前,一直追著我對我扇巴掌。我咬牙忍著笑,故意不去看她,然后在游戲里跟她開始掄拳頭對糊,沒幾回合前往海港城的飛機便起飛了。

“你準備往哪跳啊?”我盯著屏幕對她問道。

“你管我呢?”夏雪平依舊冷言冷語對我說道。

我也沒好意思再說什么,緊接著我降落到了軍事基地,小心翼翼地半蹲著雙腿佝僂著后背開始撿拾各種裝備;而就在我到處搜集資源點的時候,但見左上角的滾屏上寫滿了“何秋巖是小混蛋槍殺XXX”、“何秋巖是小混蛋砍殺XXX”的字樣,在我還沒開張的時候,夏雪平似乎就已經在游戲里干掉了七八個人。

正在我驚嘆之余,一個人在我身后正用著uzi對我的后背打招呼,可我身上除了一個背包以外卻完全沒有任何防護裝備,而復雜得地形讓我根本找不到那射擊點在哪;就在我以為我將又一次成盒的時候,一只裝備盒從天而降,隨即屏幕上寫著“何秋巖是小混蛋擊殺XXX”的字樣,接著一部越野車停在了我身邊,隨即那個“何秋巖是小混蛋”便從車上跳下,舉著一把UMP9對準了我。

“哎呀,別殺我、別殺我!夏雪平大人!放過我吧!”我連忙對夏雪平求饒道。

“哼,你說你平時開槍倒是還挺準的,在這里面怎么跟個沒玩過射擊的人似的?”夏雪平嫌棄地說道,“跟我上車吧!”

“要不我開車吧?行嗎?你的車,我來開,就像平時我開車帶你一樣?”

“你算了吧,剛剛看你玩的幾遍,都是往人家槍口下跑,我可信不過你!”接著夏雪平又問了我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你這是什么‘排位賽’么——你好像都玩了很久了,我是什么青銅級別,你怎么還能在這個排位模式里遇到我呢?”

她這一句話,把我問得想刪游戲。

就這樣,我便和夏雪平一起在單排里玩起了大逃殺,每次我都跟她打賭看誰到最后殺的人多,可即便是我跟她一起結盟,我卻仍然撐不到最后,而夏雪平卻每一把都能加冕吃雞。在這樣的心理壓力和她在我耳邊不斷地進行精神攻擊、說我槍法太差、為K市丟臉之后,我欲哭無淚地退出了游戲。

可夏雪平卻來了興致,非要拽著我讓我跟她一起玩游戲,我想了一下,還是給她刪掉了“吃雞”,安裝了MOBA游戲,射擊類我實在是玩不過她,而對于MOBA我自認為是自己的強項,并且以前我就經常帶著喜歡玩法師和射手類英雄的女生一起玩,我覺得自己既有經驗、又可以在她面前炫耀,怎么著也可以用我經常玩的坦克和輔助類英雄找回來點剛才丟失的面子。

可萬萬沒想到,夏雪平在按照我所說的跳過游戲介紹、還沒等我給她推薦英雄的時候,就直接選了個上單坦克。

“你……你上來就選亞瑟?”

“我倒是想選這個花木蘭,但是這怎么還需要拿錢買呢?游戲人物不應該都是免費選的么?”夏雪平又睜著那雙大眼睛看著我,疑惑地問道。

“我的女王大人!這都什么時代了,虛擬網絡經濟都是時興產業了,你還以為這是我小時候我舅在電腦上玩的單機格斗么?”我埋怨道,“關鍵我不是都告訴你選小魯班或者孫尚香都行的么?”

“我看這不都選射手的么,選太多有點俗了;而且我還不太喜歡這個長得像狗似的小女孩……”

“那個是妲己……”

“哦,原來是狐貍啊?……不說了,開始了。”

萬萬沒想到,夏雪平第一局0殺0死,0輔助,最終卻自己靠著推塔和清理兵線帶領全隊贏了游戲,連我都沒反應過來是怎么回事。一局之后夏雪平還嫌不過癮,我便直接支付點券送了她一只花木蘭和胡蘿卜皮膚,而她依然是一通亂操作,沒有殺人也沒有被殺,完全靠著自己補兵線、推三路防御塔,最后還竟然拿了個MVP。

“唉,不玩了不玩了,這個游戲我感覺更無聊——佟德達、邵劍英那幫老頭們平時下棋不就跟這個游戲一樣么?不就是先把那幾根小柱子打碎、再把最后那個大水晶球敲碎,游戲不就結束了么?”夏雪平說完,甩了甩手腕,又端起茶杯來喝了兩口說道,“你說說你們這幫小孩,平時也沒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干啊!這游戲有什么好玩的,還成天成宿的玩,巡邏隊、制服組那些男男女女因為打這個還有曠工流崗的……我真是理解不了你們。”

我被夏雪平說得啞口無言,仔細想想,好像這個時代的MOBA游戲,也就是換了一層皮的下象棋,本質上這些叫囂著五排開黑跟對方死磕到底的少年們,跟街邊樓下背著手、拿著扇子,對著楚河漢界大吵著“炮五進三”、“臥槽泥馬”的糟老頭子們似乎真沒兩樣——被夏雪平戳破了被我們自己用各種所謂的“信念”包裝出來的泡沫,我突然覺得我過去的生活似乎也真是無聊透頂了,而我卻還在沉浸其中……

“嘿嘿,懷疑人生呢吧?”夏雪平端著紙杯,靠在我肩膀上得意地壞笑道。

此時竟然已經過了下午三點半,那些前臺接待員端著自己的水杯、或補著妝回到了辦公室,之后繼續吹水嘮嗑,對我和夏雪平連看都不看一眼。

“你餓么?”我對夏雪平問道,“我看街對面有一家麥當勞,要不……”

“不是有餅干么?再等等吧。”夏雪平從兩個游戲十五連勝的喜悅中脫離出來,耐心地對我說道,又看了看接待臺后面的辦公室。

恰巧在這個時候,在夏雪平左手邊那側的走廊盡頭,走出了一個穿著改良漢服長褂的英俊中年男人,互送著一對兒白發蒼蒼的老夫妻出門,在那男人身后還跟著兩個畢恭畢敬的年輕男子。這一整天,那男人都跟身邊的兩個跟班待在那辦公室里,送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因為那扇辦公室門上和周圍都沒掛銘牌,起初我和夏雪平也不知道對方是誰,后來我和夏雪平一商量,反正這一次見面也不搞接頭也沒有神秘人物接待我倆,而是我們直接登門拜訪,于是夏雪平便問徐遠要了一張這九旺集團董事長郭勇邦的照片,我倆這才確定那個穿著長褂的男人就是郭勇邦,但看著他忙里忙外、頻頻接待訪客的忙碌樣子,我和夏雪平也沒敢貿然打擾,只好坐在長椅上喝著已經泡沒了味道的紅茶,打著手游。

只聽那男人一邊客套著一邊送那對老夫妻從自己辦公室門口的電梯下樓:“哎呀,受益匪淺!你二位這個棋局,學生真得好好琢磨琢磨!”

我尋思著這“棋局”二字,該不會是對商界局勢策略有所指代,但聽得那老先生說道:“勇邦,其實你剛才在第七十二步的時候,是可以贏了這盤的,你之前下‘小尖’,走得不是好好的么?奈何你這孩子啊,太過于糾結‘提子’和‘打劫’,我從第七十二步開始我連壓了你好幾手,你都沒發覺自己該擋拆了,七十九步的時候被我封死了還不認輸,最后怎么樣?被我一掃一大片吧?”

“老師手段高明,學生愚鈍!我就現在還沒反應過來勁兒呢!哈哈哈!”

在一旁的那名老婦人看著那英俊男人,對他說道:“勇邦啊,你記住:戒驕戒躁,別過于計較一時得失。”

“學生記住了,老師教誨的是。”

“行了,你也別送了,我們倆自己溜達溜達就好。你忙吧。”二位老人笑笑,自己進了電梯。

男人笑著對電梯招了招手,電梯門剛一關,那男人便轉身罵道:“倆老陰逼!就沒有一次能讓我贏一盤的……”

我這才聽明白,原來這男人真是來找那兩位老人下圍棋的。

在我身旁的夏雪平也按捺不住了,我和夏雪平早上那頓飯就是湊合著吃的,中午就喝了一杯茶水、一人一包餅干,勉強能將就著墊補肚子,卻根本算不得吃飽。我和她同時站起身,走到前臺拍了半天提示鈴,沒過一會兒上午接待我和夏雪平的那個女接待員才慢悠悠地捧著自己正在公放古裝言情網劇的平板電腦,然后不耐煩地看著我和夏雪平:“怎么了?”

“不好意思,我看你們郭董事長剛剛好像送客人出門了吧?”夏雪平對接待員問道,“我們就是來給郭董事長送一件東西的,不會耽誤太久時間。”

“不好意思,按照郭董的時間表,你們兩位還得繼續等等。”接待員白了我一眼,就繼續看劇了:“媽呀,這個東華上仙比趙又廷和楊洋的都帥……”

“我說姐姐,我們倆在您這等郭董等了差不多快六個小時了,咱們這沒人理會我們倆一下……”

我剛發了一半牢騷,卻被對方打斷了,扯著脖子筋瞇著眼睛對我說道:“那誰讓你們二位來之前不預約的?實話告訴你們吧:郭董事長這一周時間表都排滿了,你二位要是想見他,要么就等他自己走到前臺來,要么就回去預約,下周再來。”

我倒吸了一口氣,正咬著牙捏著拳頭的時候,夏雪平又伸手在我的手腕上握了握,然后平和地對接待員問道:“那不好意思,麻煩您給我二位看一下郭董的時間表好么?這樣的話,要是預約我們也好掌握世間。”

女接待員頭都沒抬,從鼠標旁邊的檔案架上拿出一本塑料皮檔案,直接往夏雪平面前一甩,隨后一言不發,又捧著平板電腦退回到辦公室里去了。

“這什么人?從小到大我就沒見過這么欠揍的女人!”跟這個前臺女接待員一比,現在還在看守所里關著的孫筱憐、夏雪平手下的王楚惠以及我第一眼所見到的李曉妍,她們仨簡直是天使圣女。

“別說那些沒用的了。”夏雪平翻找著郭勇邦今天的日程安排,邊查也邊說道,“不過這前臺管理可真是夠疏忽的,你翻進去看他們電腦沒人管,我這就問了一句日程安排,她卻直接把行程表丟給了我。如果你我都是商業間諜,那這集團豈不是完蛋了?”

正說著,夏雪平的手指便點到了郭勇邦今天的通告安排,看完之后,我和夏雪平全都說不出話來:

上午8:00至10:00臧畫家藝術收藏品鑒賞

10:30至12:30劉會長書法培訓+古詩詞曲賦講解課堂

下午12:45至2:20午睡

2:30至4:00莫家夫婦圍棋訓練

4:30至5:45王教授水墨畫補習鑒賞

……

“呵呵,這是個宋徽宗啊,一整天的日程安排沒有一件事跟正經工作有關!”我譏諷地看著日程表對夏雪平笑道,“咱們倆來的究竟是金屬鋼材集團,還是藝校啊?這樣的人是怎么掌管這么大一個企業的?”

夏雪平深思了半分鐘,最后決定拉著我和我倆的行李箱,直接去敲郭勇邦的門。看夏雪平的表情,我想她肯定也準備好了被郭勇邦的跟班馬仔罵一通,沒想到敲了半天門,里面連應答一聲都沒有。我不再猶豫,直接擰動了那辦公室的門把手打開了門,領著夏雪平戰戰兢兢地走了進去,結果發現這辦公室里面還有一條狹長的小門廊——走了這么多地方,我算是發現了這幫生意人都愿意把自己的辦公室搞的極其雄偉,而且都愿意在辦公室里面堆砌出一條門廊,張霽隆不也是這樣么?

不過張霽隆的辦公室,活像一張白紙,若是哪天張霽隆穿上一身白色西裝,進了屋里恐怕只能看見一顆人頭一雙手在一片純白中飄著;而這郭董事長的辦公室,簡直是一大塊圍成房間的披薩餅:在我和夏雪平面前近乎所有肉眼可見的地方,除了窗戶之外,全掛滿了各種字畫卷軸,那上面的字跡我是看不懂寫得是什么,倒是在每一幅卷軸的右下角看到了一塊紅印,上面用小纂字體刻著“天生我才,郭勇邦印”。看著這一張張書法和水墨畫,夏雪平也忍俊不禁,她沒說話我也基本上能知道她在笑什么:以前舅舅在世的時候,舅媽、外婆和夏雪平總會拿出來舅舅從八歲到十二歲時跟外公學書法的練習稿出來臊舅舅,舅舅在夏家還有個綽號叫“蜘蛛俠”,原因無他,只是因為外公在批評舅舅的書法的時候總會說一句“把蜘蛛泡墨汁里再放到宣紙上,都寫得比你的好看”,而說實話,我覺得眼前所見到的這位郭董的墨寶,還不如舅舅寫得好看呢——這要是再早幾年,如果這位郭董跟夏家人結識,估計怎么著也得得到個“蟻人”的綽號。

而當我和夏雪平再往里走的時候,我就更暈頭轉向了:靠近郭勇邦辦公桌的地方,掛著好幾張長近一米八、寬約一米五的他和幾個嫩模的合照,那些嫩模或穿著白色泳裝、或穿著白色旗袍,一個個身材火辣,前凸后翹,臉上掛著工業醫療化的妖冶——我覺得羞恥卻并不是因為那些性感的嫩模,因為雖然她們每一個身材都很惹火,露肉卻都不多,那些泳裝說是比基尼,其實更像是運動內衣,而那一件件旗袍看起來,卻有些寬大得嚇人;主要是因為在那些嫩模身上穿著的白色衣服上,竟也滿是郭勇邦歪歪扭扭、七零八落的手書,而那些潦草的字跡在模特的巨乳蠻腰、翹臀以及駱駝趾上,看起來更像是武俠小說中某位武林高手在紙上畫下的迷你小人拳譜,每一個字多盯兩秒,都會讓人誤會這個字是不是能動起來。

而當我和夏雪平走近了辦公室里的三個人的時候,正中間背對著我倆站著的郭勇邦正洋洋得意地看著自己剛寫出的一幅筆墨,而他身旁那兩個魁梧健碩的年輕男人,已經滿頭大汗,卻還在絞盡腦汁念念有詞:

“咱們郭董的字,真的是……蔡邕怕是都比不上!”

“比不上!絕對比不上!我跟你說,這要是岳飛知道咱郭哥今天又給他謄寫了一遍《滿江紅》,那絕對感動到痛哭流涕!”夏雪平之后跟我說,若是當時這男人不說,她還以為這郭勇邦寫的是泰文。

“可不么?所以說啊……就那書法家協會那幫人,就是目不識丁!咱們郭董的字,他們根本欣賞不來!”

“不好意思,能打擾一下嗎?”我深吸了一口氣,暫時敲碎了兩個馬屁精為郭勇邦營造出來的美夢。

郭勇邦整個人差一點就被嚇得竄到天上去,他詫異地看著我和夏雪平,開口問了一句:“你們倆什么時候進來的?”

“抱歉,郭董事長,剛進來的。”夏雪平賠禮說道,“我們倆是從F市來……”

“行行行,先別說別的——”郭勇邦不等夏雪平說完,直接把自己那幅我也說不準是什么字體的《滿江紅》舉到了我倆面前,激動地對我倆問道:“您二位幫忙評價評價啊,就說說我這書法,寫得好不好?”

“呵呵,郭老板筆力造化神秀,頗有……”

其實在我和夏雪平看到那滿墻和照片里嫩模所穿衣服上滿身的書法作品,我就已經預測到這郭勇邦肯定會讓我和夏雪平對他夸贊一番,因此我也早已在肚子里打好草稿,只等著把“顏文忠之氣魄、蔡元長之狂傲”這樣的詞往出蹦,卻不想夏雪平在這一刻突然開了口:

“實不相瞞郭老板,你寫得真不怎么樣。”

聽了夏雪平這話,我連驚愕的工夫都沒給自己留,直接往自己腰間摸手槍,做好了充分的打架準備。夏雪平剛跟對方見面就這么打人耳光,搞不好這自戀到往嫩模衣服上寫字還要弄個巨幅寫真合影的郭勇邦,得跟夏雪平和我玩命。

那兩個馬屁精一聽,理所當然地對夏雪平怒目而視:“你哪來的?怎么說話呢你!”

郭勇邦臉色也確實變了,但他的臉上看起來并不是憤怒,主要是一股失落。

“呵呵,我就是說實話而已。”夏雪平面不改色地看著郭勇邦,繼續說道,“我們是F市的徐遠派過來給郭老板送信的,上午10點18分就已經到了前臺旁邊,一直等到現在也沒聽說郭老板要見我們。郭老板日理萬機,我們倆也舟車勞頓,您有您的閑情逸致,我們的事情緊急卻也耽誤不了您幾分鐘,所以我倆只能硬闖進來。等了這么長時間,我二人已經人困馬乏,實在是沒有閑心編幾句謊來夸贊郭老板您,所以就有什么說什么、看到什么說什么了。郭勇邦先生,就您寫的字確實不怎么樣。”

“你這娘們兒……”

郭勇邦身旁的兩個跟班剛要罵,被郭勇邦抬手攔了下來,收起了剛剛的眉飛色舞說道:“行了,你們倆,去給這二位倒茶吧。”

接著郭勇邦又讓我和夏雪平坐到了他的辦公桌對面,對夏雪平問道:“你是說,你們二位是F市的徐遠先生派過來的了?”

“是。我這有封信,需要交給郭董您。”說完,我便把自己背包里的那封信遞給了郭勇邦。

郭勇邦捂著額頭看著信,看著看著,面前這個看起來怎么說也得五十多歲的男人,竟然捂著額頭流出了眼淚。剛給我和夏雪平奉上兩杯茶的那兩個跟班也都迷惑了,想了想,拿起了郭勇邦手里的信看了一遍,然后無奈地瞪了我和夏雪平一眼,又面面相覷,卻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在一旁為郭勇邦遞上紙巾擦眼淚。

郭勇邦擦著眼淚,看著我和夏雪平,對我問道:“不好意思,我能問一下么?這封信,真是徐遠先生托你們二位給我的?”

“是。是徐遠親自遞給我的。”我說道。

“只是信上內容,我們倆都不知道。”夏雪平跟著說道,“當然,我們倆也不感興趣,徐遠跟您郭老板有什么關系,我們也不知道,當然也不想知道。我們只是來送東西的。”

郭勇邦低著頭,想了想,從自己的抽屜里拿出了一只看起來許久未使用的金屬打火機和上面積滿灰塵的玻璃煙灰缸,當著我和夏雪平的面點火燒掉了那封信——手中燒著信,嘴里還念著李煜的詞:“‘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呵呵,也罷、也罷……”等那封信徹底燒成灰燼之后,郭勇邦整個人似乎輕松了許多,接著對我和夏雪平說道:“能不能麻煩您二位,幫我跟徐遠先生帶句話?”

“請講。”我說道。

“嗬……”郭勇邦長吁一口氣,接著對我和夏雪平幽幽說道,“您二位就跟徐遠先生說,說我郭勇邦很后悔,后悔十二年前活下來的……”可接著郭勇邦又擺了擺手,改口道:“不不,這句話不太好……這么著,跟他說,我郭某人欠他徐遠的,這次還清了!”我剛準備答應,哪知道郭勇邦又要了搖搖頭,然后進閉著眼睛側著身子,看著墻上自己跟那些嫩模的合照,想了良久,才說道:“算了,您二位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吧。您二位可以走了。”

我和夏雪平對視了一眼,便準備起身——這郭老板性格和舉止乖張怪異,而且說實話也太不懂禮數。我倒是沒指望能在他這占到什么便宜,只是我和夏雪平從下了火車到現在粒米未進、等著見他郭董等了六個小時,然后他把信讀了之后說送客就送客,這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郭勇邦號稱“G市三大亨之首”,可他的為人跟Q市的侯先生根本無法相提并論。

但等我和夏雪平走到門口了,他似乎才反應過來,于是連忙招呼自己手下那兩個跟班幫我和夏雪平拿東西,說是要帶著我們去他們集團下屬的賓館住下。我的心里這才覺得舒服了一些,而夏雪平卻依舊面無表情。

結果到了他們安排的所謂“賓館”,我練練想要大呼被騙:這間所謂的“賓館”其實就是一個建在路邊的小招待所,我和夏雪平所被安排的“雙人間”,除了四張餐桌大的小衛生間以外,勉強擺下了兩張單人床,一個電視柜,電視柜旁邊的窗戶,一側打不開,另一側關不嚴;兩張單人床就更奇葩,兩張床,兩只纖維素纖維枕頭,卻只有一床被子,而這兩張床就算拼在一起,可能也只夠一個人來回翻身的,且以夏雪平的身高,估計躺在床上腳跟都能露在下面床沿外,若是我躺在上面,恐怕小腿都得耷拉著。而整個所謂“賓館”,還被分出了一半出去做大眾浴池和麻辣燙小吃店使用。

“那個……咳咳,您二位也別嫌棄,我們這條件確實差了點。”郭勇邦其中的一個秘書說著,從自己錢包里掏出兩張飯卡,“這個是我們集團食堂的飯卡,足夠你們兩位這幾天在G市用餐的,您二位拿好吧。”

“不用了吧?”夏雪平看著我,對我問道。

我也對著夏雪平點點頭,然后對那人說道:“不用了,你收起來吧。我們倆只是為徐遠辦事,沒想著蹭你們郭老板什么。”

“不是,姐,兄弟,你們二位都誤會了,我們……”

“收起來吧,你們也誤會了。”夏雪平對那男人說道,“無功不受祿,我們沒為郭董做些什么,郭董也大可不必非要給我倆安排吃住。倒也是辛苦你們二位了。”

那倆人嘆了口氣,聽夏雪平為他們集團和他們的郭董找補足了面子,也就不知道該繼續說些什么了,只好對我和夏雪平點了點頭:“那……行吧,您二位自便,在G市期間如果有什么事,可以來九旺集團找我們郭董和我們倆,我姓崔,他姓燕,能幫的我們絕對幫。”

之后二人便離開了,我冷笑著看著二人的背影,和夏雪平沒商量兩句,便拉起行李箱離開了這家看起來還不如蝸牛殼的“賓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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