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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初雨後的夜空 第18章、8

那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聽到這些話之后,也總算明白過味來,自己剛才那樣大大咧咧的行為有多不妥了。

看著他一臉窘迫,我是真覺得又解氣又好笑,但畢竟這算是個政治人士,點到為止也就算了。于是我連忙站起身:“行了,各位,趕緊趁著沒啥任務休息一會兒吧,萬一等下還得忙活呢?都再睡一會兒吧。”接著我跟著那個男人走出了辦公室,輕輕關上了門。

門外,武興國正滿臉尷尬又焦慮地等著我。

“武理事長對吧?我就是何秋巖。受寵若驚,有什么事可以幫您的?”

“你……你真是何秋巖?這么年輕!”武興國難以置信地看了看我。也真不知道這家伙看不看電視報紙。

“嗯。如假包換。”我對武興國說道,“我也不拐彎了,理事長,我知道您找我干嘛:您是沖著林夢萌來的,對吧?”

武興國抿了抿嘴,艱難地點了點頭:“對!”

“您剛才去找咱們副局長,我看見了。他說讓我放人了么?”

武興國搖了搖頭。這么有點讓我驚訝,不過轉念一想,剛剛我在沈量才辦公室鬧了那樣一出,隨后徐遠又給他打了電話,所以現在陳春那邊肯定是不會輕易被蕭叡齡她們放走了;既然陳春走不了,那么林夢萌也注定走不了——偉岸的沈副局長,可是在媒體前放過話的。

“那您還來找我,又有何意呢?”

武興國厚著臉皮看著我:“何代組長,我想讓你幫著……幫著通融通融。這個林女士是我在南港一個朋友的……”

“您別說了!您在南港的朋友?您說的該不會是溫先生吧?”面對武興國,我心里的壓力反倒要比剛才面對蕭叡齡的時候小,“武理事長,這事我辦不到,而且咱們市局里,至少在我重案一組,任何一個警察都辦不到。天色不早,您還是回去吧。”

“外面在我的車上,還有個朋友想見你,是他給我提的建議,說如果徐遠或者沈量才那邊不行,就來找你試試的。何警官,跟我出來一起見見那位朋友,聊兩句怎么樣?”武興國誠懇地看著我。

我一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被一個五十多歲的人這么邀請,我還真不好意思拒絕。

但我有點沒想到,武興國說的那個朋友,就是張霽隆。

“您這是給我出難題呢?”商務車門一打開,我便站在門口看了張霽隆半天。

張霽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隨即對我招了招手:“你先上來,別在門口杵著,大冷天的,南方朋友受不了凍!欸,你脖子怎么了,被誰弄得?”

“呵呵,您問我,我問誰去?我晚飯那陣兒差點被人干掉!”我一上車,仔細一看,車里還有三個南港人,而且這三個人我都在雜志、電視和網絡新聞上見過,清一色都是洪興大佬:新任草鞋駱先生、白紙扇范先生,以及揸Fit人“青城佬”。果不其然,他們這幾位是先通過自己的龍頭話事人蔣先生找到了武興國,然后又通過武興國找到了張霽隆,這才想著把我叫過來。

“唉,咱們這F市警察局,就這么個小廟,今晚還他娘的成了‘群英會’了——我說我見過您這三位大人物之后,我何秋巖是不是也該被畫進《古惑仔》漫畫里了?”我轉過頭,又對張霽隆諷刺地說道,“我說霽隆哥,蕭叡齡蕭公子估計這陣兒還沒走呢,要不把他也請下來一起聊兩句?”

張霽隆卻漫不經心地看著商務車里的飲料柜,對我問道:“維他檸檬茶、黑松沙士、怡泉橘子水……秋巖,你喝哪個?”

“我剛水足飯飽,我現在不想吃不想喝。霽隆哥,怎么著你說吧。”我心里窩著股火看著張霽隆。

張霽隆馬上轉過身,自己拿了一罐怡泉橘子汽水開了易拉罐,喝了一口后對我問道:“行,那我問你:林夢萌你能不能放?”

“不能放!”經歷過這一晚上,我回到F市之后這幾天積壓的情緒已經瀕臨爆發,我也已經做好了此刻很張霽隆翻臉的準備,所以我大聲吼了一嗓子。

“誒我的秋巖啊,”沒想到張霽隆卻仍似笑非笑,對我如此說道:“不能放就不能放嘛!你嚷嚷啥?行啦,我這邊沒事啦,你要是不喝飲料你就回去忙吧。”

“欸?”聽他這么一說,我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你還是拿著吧,反正直接從南港送過來的——維他檸檬茶,爽過吸大麻,你拿去,你不喝估計你們一組那些女警應該有喜歡喝的。”張霽隆說完,直接給我手里塞了一打六盒的檸檬茶。

“你攪咩哇,張生?”一聽張霽隆這么說,三位南港社團大佬的態度馬上炸了,“你之前唔系咁講嘅!你話你要幫我哋,等佢哋差佬放人丫!”

“系吖,一句說話就畀個靚仔返去,你咁樣系跣我地呢?”

“張先生,之前您確實說過您要幫他們讓警方放人的,可你現在這種態度,算什么意思?”武興國也困惑地看著張霽隆,然后立刻拿起強調擺起架勢,“您這樣,不是在砸我們Y省人的面子嗎?”

張霽隆笑了笑,喝了口汽水之后,難為情地反問道:“三位,以及武理事長,我是說過‘幫你們問問’,但什么時候說過,我‘一定會讓F市的警察放了你們要的人’了——請好好回想一下,之前談的時候,我是不是……咳咳,我系唔系只講咗幫你哋問嚇,問睇佢哋‘可唔可以放人’?嗯?我已經說到做到了,我幫你們把重案一組目前的負責人約出來,這是我跟你們之間的事情,但是能不能讓他把人放出來,這是你們跟他之間的事情。人家差佬說了‘不能放’,不能放人我也沒辦法。”

“撲街!韃子真系打靶佬!”坐在最中間的“青城佬”見了張霽隆如此這般打太極,忍不住罵了一句。我也總算看明白,張霽隆把我叫過來,其實是讓我在陪他演一出戲。

“青城哥,您罵誰‘打靶佬’呢?”張霽隆瞪著“青城佬”,臉上也不再掛著假笑:“大概兩個月之前,我去南方S市談一筆生意,本來定下的S那家工廠的改制,由我們隆達集團跟江山資本接手,結果就在定價峰會的前一周,有人從我一個朋友身邊的人,買走了關于我隆達改制的所有資料,包括升級技術的藍圖和我的底價。起初我以為是對手公司直接做的,后來經過一查才發現,背后居然有你們洪興的人在中間做馬夫、收回扣——而且還是您青城哥的手下干的,主動去找對手公司兜售,是也不是?虧你們洪興堂口都寫著個‘義’字,我張霽隆跟你們無冤無仇,卻白白害我損失了將近三百萬!我還真想問問,青城哥你在這上面到最后到底賺了多少錢?洪興社現在就這么揭不開鍋么?我張霽隆是個‘韃子’不假,誰是‘打靶佬’呢?若不是看在老頭子穆森宏當年跟貴幫十三姐的交情,哼,您以為,就憑著地方黨團就能買我張霽隆的面子?”

“張霽隆!張……張總裁!……您這么說,您、您也……也太不講情面了……”武興國被張霽隆一番話就臊得變成了結巴,到最后干脆說不出話了。

偏偏張霽隆像挑釁似的,轉過頭斜棱著眼睛瞥著武興國:“我說錯了么?武理事長,有些事,在外人和小輩人面前我不想提。您憑什么現在能在地方黨團內部有現在這樣的地位,您還自己還是在心里多掂量掂量。”

而原本威風凜凜的“青城佬”,徹底虧了心,滿臉通紅也是一言不發。坐在他身邊的駱先生和范先生則是徹底驚愕,范先生馬上又跟張霽隆用國語確定了一遍剛剛說的事情,隨即說了一大堆我實在聽不懂的方言,大概是在斥責“青城佬”。到最后,“青城佬”不得不連連對張霽隆道歉。

“行啦,都過去的事情了。說不定以后我還得去南港發展生意,我不想跟你們洪門傷了和氣,您青城哥看我這個‘韃子’不順眼,到時候我繞著點您青城哥的銅鑼灣走就是了。”

看樣子張霽隆真是為了當初那四個億的單子氣壞了,到了現在,即便張霽隆表示自己不在乎,每一句話,也都是在往“青城佬”的臉上扇耳光。

“那……”范先生猶豫片刻,用著略生澀的普通話對我問道,“‘結’位‘侯警官’,那你可不可以幫幫忙呀!我們系真的想讓你把那個林夢萌交給我們。”

“抱歉,真的做不到。且不說我們F市這邊沒有保釋制度,就算有,林夢萌女士她涉嫌殺人,這可是滔天的罪。我個人其實是敬重你們洪興的,知道你們都是江湖好漢,但我就是不能放……欸,正好我問一句:”四仔東英、打仔洪興‘,今天晚上我在家門口差點被殺,不是你們洪興的人因為知道我要抓林夢萌才干的吧?“

“靠,怎么可能是我們干的?我們這么大老遠來談事情,都辛辛苦苦的,難道還要帶馬仔和殺手來嗎?飛機安檢都不放過的!更何況都這個時代了,我們還有幾個膽子敢像過去那樣動差佬的?”范先生連忙辯白道。

“對噶!現在大家都是生意人,都想揾錢做生意的。我們整個社團都好久沒有打打殺殺的喇!我們跟東英、和聯勝的人也都是一起投資、一起賺錢啊,又怎么會動警察?還是在東北這么遠?”

其實我一直都不相信是他們干的,沈量才的思維實在是過于天馬行空。

不過那就怪了,想殺我的還能是誰呢?

“行吧。哼,反正不管你們敢不敢動警察,林夢萌我是真的不能放。”我想了想,又問道,“你們這么想讓林夢萌被釋放,那溫先生干嘛不親自來?我記得之前看新聞,溫先生的身子骨不還很硬朗么?”

“你還說呢!”“青城佬”憤怒地說道,“蒼哥被人殺了!”

“溫先生被人殺了?”張霽隆也很驚訝,“怪不得他失蹤了一年……”

“那溫先生是誰殺的?”我連忙對面前三位會黨大佬問道。

“還能有邊個?就是這個‘衰女’MOMO啊!”“青城佬”激動地叫道。

“MOMO?林夢萌?”

“還能有邊個!”“青城佬”又大吼了一聲,吼過以后,竟然有些哽咽。

范先生悲痛亦憤怒道:“我哋龍頭坐館,向來是‘父傳子、子傳孫’,一輩傳一輩,千百年來的傳統;現在老龍頭蔣生想退休,他的細仔暫時在美國回不到南港,那按照傳統,則需要選出一位‘二路元帥’,以香主身份暫代坐館。原本大家都想著推選溫生出來當這位‘二路元帥’的,畢竟除了蔣生,全幫會也就溫生最資深了。可結果溫生佢人一下子就像蒸發一樣,搞得我們都很麻煩!那些南港差佬還都以為是我們做掉了溫生,怎么會?我們還等著佢出來話事的!沒辦法,只能我們跟著那些警察一起查……后來有一天,‘青城佬’的細弟去到溫生之前總喜歡去垂釣的公園,結果溫生的犬嗅到氣味,然后我們才挖得到溫生的尸體……”

講到最后,范先生情難自已,隨即老淚縱橫。

“兄弟一輩子,從年輕時候在街頭替人收數、泊車、做爛仔,到現在一起穿西裝、搞股票、收徒子徒孫,卻沒想到他卻落得那樣的下場。”駱先生也恨恨地說道,“然后我們就在掩埋溫生的那個土坑,發現了一枚鉑金鉆戒,Cartier的。當初佢買給MOMO那個衰女的時候,我同‘青城佬’還有溫生的細佬契仔們都是知道的,想必人就是這個衰女用石頭砸后腦砸死的!”

“對!就是佢個條女喇!撲街!”

情緒一激動,三個人又連著輪番用方言罵了林夢萌一通。我是真聽不懂南港粵州那邊的方言,不過這些會黨大佬們,倒也真像電影里演的那樣,動輒從悲忸到憤怒、快意恩仇,情緒波動反差真叫一個大。

“打斷一下,”我對著越罵越亢奮的三個老大爺擺了擺手,畢竟到現在樓上的情況我還沒控制住,我也不是專門來聽粵語臟話教學的,“我多問一句:我聽出來了,三位老大其實想要的不是我放人,而是把人交給你們對吧?”

“是!”三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交給你們之后,你們三位,或者說你們洪興,準備對她做什么呢?”

“還能做什么?”張霽隆在一旁繼續喝著飲料,生冷言道,“——‘三刀六洞、刀山火海’,無非是這點古早玩意兒。”

“對!就是‘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我們就是要為溫生報仇!”“青城佬”激動地說道。

張霽隆在旁邊看著“青城佬”,笑而不語。

“三刀六洞”顧名思義,即是用把短劍、匕首或者日式肋差,在被懲戒人身上的指定地方捅個對穿:“刀山火海”,又說是讓被懲罰者自己在鋪滿刀片的木板上走過一遍之后再把腳伸進火盆里,也有說現在這些步驟已經簡化,直接是找“執法四九”拿著半開刃的刀片往身上掄,然后用火把或者烙鐵在身上燙——但無論怎樣,經過這么一系列的操作,被懲罰那位就算還有命活著,也生不如死了。研究東方文化的一些歐美學者,曾把三合會的幫規,跟當年日本幕末時期新選組的“御法度”,并稱為亞洲文化的人性污點。

所以在看著“青城佬”如此怒發沖冠又亢奮無比的樣子,當時只覺得奇怪和無語,因為這三位一個草鞋,一個白紙扇,一個紅棍揸Fit人,嘴上說自己早就不打打殺殺、和氣生財,然而卻還要保留這樣慘無人道的傳統,即使林夢萌的確可能是殺了溫先生的。我很難理解這些所謂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為什么自己前后說出來的話會產生如此之多的自相矛盾。

幾年之后我才知道,蔣先生的幾個兒子不是做了律師、醫生,就是在經營正行生意,再后來的第四代蔣家龍頭坐館還在念戲校,而“青城佬”如此地急于親手處決林夢萌,就是因為他才是那個相當“二路元帥”的人。

“不好意思。三位要是不急著回南港去,就在F市、在東北這邊多玩幾天吧,會寧江的冰雕、G市的電影城、以及咱們F市的后金皇宮,在冬天都是不容錯過的美景;但是這個忙,實在抱歉,我確實幫不了。”

“真幫不了嗎,何sir?”

“真的幫不了。”

“小兄弟,”“青城佬”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語調激越地說道,“就當做是賣我們洪興一個人情,好唔好?你把人交給我,我‘青城佬’,我洪興全部子弟,從今天起都會欠你一個人情,你若是有求我們洪興子弟必應!”

這話聽得我簡直哭笑不得,洪興在F市根本沒有堂口,我這輩子也不見得能去幾次南港,東北這邊的致公堂早就融入紅黨多少年了,“青城佬”這是給我畫了多大一個餅。

“實在抱歉,不是小弟我不給您面子,是我真的不可為。您各位遵循的是江湖道義,我這個‘鷹爪孫’也得遵從紀律和責任感——您說我有求,您必應,那我求您別讓我把林夢萌給您,這事‘吼唔吼’?”我腦筋一轉,又對三個會黨大佬說道,“想報仇可以,我有個建議:您各位直接去南港的警察局報案,走正常程序。南港警察總署會通過粵州警方聯系咱們Y省警察廳,讓他們接手調查溫先生的死。”

“你說什么?我們洪興子弟要去求差佬?這讓我們面子放邊度?”

“您現在不也是在求我么?何況您這些堂堂洪門眾人,并沒有一個親眼看到是林夢萌砸死的溫先生,對吧?在這個時代,您真覺得您洪興‘三刀六洞’要比走正常司法程序、用現代刑偵科技調查案件更加有效、更加值得信賴么?犯了殺人案必然是要判死刑的,天理昭彰,公理私仇,不差這幾天了,對吧?三位,現在都兩黨和解的時代了,前清和舊時代的規矩,已經不吃香了——從那些江湖舊夢中醒過來吧。”

“可我們……”

“系呀……蔣生退休、溫生死咗,我哋都老喇。有啲嘢應該保留,有啲嘢系應該改一改咗——光一去、唔復翻吶!”范先生不又得長嘆一聲。接著,三個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全都嘆了口氣。

聽了我的話,坐在我身旁的張霽隆也若有所思。

最終三位會黨大佬被暫時勸了回去,當我回到樓上的時候,雖然依舊看見有檢察官在跟陳春問話,但卻不見蕭叡齡。

待我去了另一間審訊室,之間白浩遠、許常諾跟另一個師兄正氣急敗壞地朝著林夢萌大吼著,仔細一問,原來這女人到現在還沒開口。眼看著已經快半夜十二點了,白浩遠、許常諾兩位的體力經歷和士氣,已經都快要被耗光了。

我閉著眼睛想了想,剛才三位會黨大佬找我來要人,盡管剛剛到整件事都有點惱人又哭笑不得,也把我整個人的精氣神給掏空,但此刻,這件事卻給了我一絲啟發。

“林女士,洪興的人剛剛來找我了。現在就在樓下。”我深吸了兩口審訊室里的溫暖空氣,對林夢萌說道。

原本油鹽不進的林夢萌,渾身立刻打了個冷顫,接著盯著我的臉看了好半天,然后才笑了笑,不過笑的仍然有些慌:“哼……呵呵!這又是什么審訊手段吧?洪興的人來了?大老遠從南港到這兒,跨越大半個國家?”

“你不相信?”

“我憑什么相信?”

我點了點頭:“行……欸,我問您啊,羅佳蔓死了,您怎么不往南港逃呢?”

“我為什么要逃?人又不是我殺的!”林夢萌矢口否認道,“你們可真有意思,就憑一封舉報信就抓人,過家家似的……”

“人不是你殺的,人死了到現在你也沒在媒體前露個面做個說明或者悼念,不是么?”許常諾拍桌子問道。

“這娘們兒在撒謊,”白浩遠又對我和許常諾說著,“我剛查了一下,半個月前因為F市這邊要舉辦奢侈品嘉年華,她走不開,然后她已經買好了去滬港轉南島的機票,但在成曉非被發現自殺那天,她又把機票給退了。”

“那也只不過是一個巧合而已,”林夢萌笑了笑,還有些眉飛色舞的得意,“我就不興因為別的工作,需要繼續在F市這個破地方逗留么?話說這地方也真沒什么好待的,又臟又亂……”

“嗯,好像在印象里,確實沒有曾經曱甴遍地的南港干凈哈?那行吧,您再等等,等等我就讓駱先生、范先生,還有‘青城佬’接你這位香主夫人回南港吧。”我看著林夢萌,盡量繃著自己的表情。

“哈?真要放了這娘們兒?”許常諾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是。你不信問白師兄,剛才是不是地方黨團的武理事長來找我。”我對白浩遠甩了甩頭,又繼續觀察著已經開始花容失色的林夢萌,“駱先生、范先生和‘青城佬’通過咱們F市的張霽隆張總裁的關系找到了武興國,當年張總裁的老霸子穆森宏,跟洪興的十三姐關系頗為密切。武興國剛剛找到我之后,又給省廳施壓,現在省廳那邊正在辦理手續,準備把您這位香主夫人接回南港。既然人不是你殺的,您就再稍等片刻,待會兒就讓那三位老大來接您。”

“……他們真來了?不……不行!我不回南港!”林夢萌不停地眨著雙眼,十根手指也在不住地摳著桌子邊沿。

“南港不是比咱們F市好么?您回去了,還會受到香主夫人待遇,只是……”我故意撓了撓頭,“只是‘青城佬’說什么要回去帶您什么‘刀山火海、三刀六洞’,我沒啥文化我不太懂啊,這是什么?粵州南港那邊的菜么?我不懂……哦,還有,范先生讓我告訴您,溫先生的尸身被找到了,他讓您節哀。只是同時他們在溫先生的尸體旁邊發現了您的卡地亞戒指,他們估計帶您回去之后,還要找您在十二堂口各大紅棍面前問話呢。”

“問……問我什么?”林夢萌身子不停地顫抖,頭也在似乎不受控制地搖晃著,但是嘴上卻還在堅持,“你……這該不會是你的什么誘供手段吧?別想著讓我上當!”

“——駱先生和范先生都說,他們覺得是你殺了溫先生,而且他們手上,還有羅佳蔓提供的證據。”

“你胡說!我明明在姓羅的婊子咽氣之后燒了她所有的U盤硬盤的!電腦里的那些視頻也被我刪了!啊……”

——林夢萌一著急,徹底說走了嘴。

而且心一慌,她自己都沒控制住,我和白浩遠、許常諾,還有另一位師兄,眼見著她穿著的那條休閑西褲上,從她的雙腿中間的位置,到她的褲腳,一直染浸出一條深色的濕痕。隨即,在她的腳下,地磚上流出一片微黃的透明液體。

沒辦法,我和白師兄只能又回到一組辦公室,叫醒了胡佳期和楊沅沅,幫著從女警更衣室里找了一條沒人穿的冬季女警制服褲子,幫著林夢萌換了上去。就在我們準備重新回到審訊室里的時候,白浩遠突然躲開眾人,跑到消防通道里接了個電話,因為馬上要去審訊林夢萌,我并沒有追過去看。

“別!別把我交給他們!我寧可死在F市,我也不想死在他們手里!求求你,求求你們!我愿意招認,我愿意說!我什么都說!——是我殺死了羅佳蔓!”

嚎啕大哭到像是用淚水與鼻涕混合物給自己做了一次面膜的林夢萌,至此總算愿意開了口。

果不其然,在我和白浩遠的訊問下,林夢萌殺死羅佳蔓的經過也由她自己事無巨細地敘述了下來:被約到羅佳蔓家里、談事情、然后羅佳蔓突然威脅她、接著羅佳蔓自己拿出了氰化物、倒在酒里又用觀賞魚做實驗、接著羅佳蔓去接了個電話去了一樓的那個小臥室、趁著機會林夢萌換酒杯、然后羅佳蔓又去接電話,結果毒發——每一處細節陳春的招認,幾乎沒有任何差別,只是整個過程換了個主角。而羅佳蔓拿來威脅林夢萌的,自然是剛剛林夢萌所說的,自己殺死溫先生時候,羅在一旁偷錄的視頻。

“所以,你動手殺了溫先生的時候,羅佳蔓也在旁邊?”白浩遠問道。

“對,在旁邊……但是她是躲起來的,本來我是想讓她幫我忙……但是我看到那個糟老頭之后,我全身都是氣,我一個人把事情都做完了……我和那個糟老頭子,早就過膩了,他那么大歲數了,在外面還跟二十幾歲的發廊妹有私生子,而我,呵呵,我也是,大半輩子也沒給他生個一兒半女的……”林夢萌抹了抹眼淚道,“不過現在想想,可能從頭到尾都是姓羅的那個婊子的陰謀——我殺糟老頭子的事情,是她給我出的主意;埋人的地方挖的土坑也是她幫著挖好的,埋人的時候也是她幫著我填土……結果事后我就找不到我那個戒指了,本來都跟典當行約好了。但我也不敢回去挖出來,我真的害怕被洪興的人發現……”

“她出主意讓你殺人,然后她又故意把你殺人的過程錄下來,埋尸體的時候又故意把你的戒指丟在尸體旁邊?”我好奇又覺得驚悚地問道,“那么羅佳蔓是有多恨你?你是她的經紀人、你是她的伯樂,她不應該對你感恩戴德么?而且我記得,之前《每日文娛周刊》對羅佳蔓專訪的時候,她不是還說過,你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么?”

“呵呵,警官,雜志上的東西你也能信?那篇報道我記得,沒一個字是真的,那是我給思路、讓雜志社寫手自己靠著想象力編出來的文章,連訪談其實都不存在。”林夢萌苦笑道。

“那他為什么這么恨你?”許常諾接著問道。

接著,林夢萌說出了一個讓每個人駭然又惋惜的事情:“你們難道真以為,羅佳蔓紅得那么快,是靠她自身的條件嗎?她出道的時候都多大了?大街上比她身材好、品相佳、又年輕人女孩子,一抓一大把,模特海選工廠、影視基地門口,不還是有那么多的女孩子每天都在等著凋謝、每天都暢享著可以抓住走紅的機會卻依舊連吃飽飯都是問題么?羅佳蔓還能靠什么呢?——靠得就是‘賣身’二字。”林夢萌越說還越有些理所應當,“在這個行業里,有幾個不是靠著賣身走紅的?不在床上讓那些掌握資源的老板們滿足,憑什么要讓她紅?”

就在我想繼續深挖林夢萌與羅佳蔓的恩恩怨怨的時候,白浩遠突然扛著我和許常諾的外套,慌張地跑進了審訊室,把我和許常諾從里面叫了出來,讓在反光玻璃另一邊的胡佳期和楊沅沅換了班。

“怎么了,浩遠哥?咱們正準備聽娛樂圈黑幕呢。”許常諾明顯對于審訊室里林夢萌正自述的內容無比意猶未盡。

“我知道是誰寫的匿名信了——羅佳蔓的私人醫生康維麟。”白浩遠說道。

“私人醫生?”

“嗯,但是現在來不及多說別的了。咱們得馬上趕到豪龍酒店1015號房間把他接出來。他剛給我打電話,他說有人要在十二點鐘殺他。”白浩遠說完,直接把我和許常諾的外套丟給了我倆,自己先下了樓,“等我帶上手槍!”

許常諾看了一眼手機時間,立刻傻了眼:“啥?現在就已經11點50了……”

“坐我車走!”說完,我馬上沖樓下跑去。

“這一晚上,可真充實!”許常諾吐槽了一句之后,也立刻跟著我往樓下跑去。

等我們到了酒店的1015房間以后,已經是12點08分。房間的門早就被人撞開。而那個身材高大、樣貌斯文的康維麟醫生,正倒在地上捂著脖子。簡單觀察一下,全身上下挨了四處刀傷:手腕、大腿、側腹部,以及脖頸,四處傷口都在流血,但是當白浩遠和許常諾向他不住呼喚名字的時候,他的動作反應和說話邏輯卻都很清晰。

看著他身上流出的鮮血,白浩遠和許常諾立刻對康維麟做著簡單的止血,我趁著這個功夫先前一步乘電梯下樓。唯一一個可能知道羅佳蔓遇害案整個真像的人正經歷著生死攸關,所以一刻也耽誤不得。

可就在這時……

“雪平,這邊!”

第18章、9

就在我剛出電梯,大步流星地往門口跑去的時候,在我身后的另一家電梯口,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那個男人的聲音,我太熟悉了。曾經在我上警務中專的時候,這個聲音的主人,是我最崇拜的人。

而他明明叫了一聲:“雪平,這邊”……

雪平?

我忍不住回過頭去一看,眼見著身后的電梯門已經關上了,但在關門的那一剎那,我看到了一個身材矯健、穿著跟我身上這件羽絨服同樣顏色、類似款式的女人,正側著身對著身旁的男人笑著……

那個女人的眼眸,明亮而又炯炯有神;那個女人的臉部肌膚柔嫩細滑、明顯是被陽光曬成了小麥一般的那個女人的鼻梁高挺、鼻頭圓圓的甚是可愛;那個女人的頭發,烏似濃云、亮似錦緞……

而且兩個人正在手牽著手,眼對著眼,如同久別重逢的情侶一樣,連微笑中都帶著久旱逢霖的甜蜜。

雪平……

真的是夏雪平!

她不應該在家里休息嗎?怎么會來到賓館里——而且還是跟周荻會面?

今天傍晚回家之后我和夏雪平在浴缸里放肆纏綿的景象,還有,在看到我險些被人暗算后她的心痛無比,還有,在醫院里臨走時她對我的擔心、囑咐、不舍,還有之前在決定自己要不要暫時轉職去國情部工作時的糾結萬分,還有,之前在外地那些賓館的床上、溫泉池里、情趣旅館的浴房里和陽臺上那一幕幕做愛時飽含深情的四目相對……這一切的一切在我的腦海中開始旋轉,讓我瞬間頭重腳輕、胸腔覺得幾欲爆炸,連胃里也開始不停翻涌起來。

——不,那一切只是我在不足五秒鐘,透過逐漸關上的電梯門所看到的,那只有一剎那……不,很可能是我看錯了!在不到五秒鐘內所看到的東西,很容易出現誤差的對吧?

就算是看到了,也未必是真的,人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睛欺騙,對吧?

“秋巖,快去開車啊!還等什么呢!”

正在我對著那關上的電梯門發呆的時候,許常諾和白浩遠已經一起扛著康維麟到了我身后。

“哦。”

我依舊傻傻地站在電梯口,無法將眼神和雙腳,從原地移開。

而門外,漸漸起風了。

天氣預報說,今夜西北風,會有一場大到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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