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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未調味的布丁 第七章2

一出門,小C正敞著白大褂雙手抱胸、眼巴巴地看著我。

“你個小調皮,上我這來是搗亂的,還是吃干醋的啊?”

“唔,我是來送鑒定結果的——”說著,小C將一份檔案袋拍在了我的胸口,里面是一張報告外加一張高倍顯微鏡片子。

“剛查出來那個大理石燭臺上,的確有上官果果和蘭信飛的血漬,加上之前的鑒定結果,都能證明人確實是萬美杉殺的,然后嫁禍給上官果果的。不過看你剛才這審訊過程,我想我是來送晚了。但你可別嫌我遲了,就你們這案子的三天期限,簡直是折磨我們鑒定課的人!趕鴨子上架都沒這么快!”

“這也怪不了你,唉……”

“那你現在干嘛去?”小C沖我目含期待地問道,“要不要我陪你啊?”

“我現在去找徐老狐貍撿罵、找沈倭瓜邀功請賞去,這你也跟著去啊?”

“那算了……”

小C看了看我,轉過身,對著墻,用一種以為我聽不到的音量悄聲念叨著,“哼,怎么什么人都要搶著摸你的肉棒啊!昨晚還不給我摸……嘁,還跟香餑餑似的呢?誰稀罕!”

聽到小C的這些話,我其實心里覺得挺不舒服又有點怪怪的,尤其是自從她知道我和夏雪平分手,我總覺得她對我的態度變得比以前更加膩乎了,而且膩乎得有點讓我喘不過氣,就好像《紅樓夢》中后期時、有點讓書中角色和讀者都喘不過氣的花襲人一樣——

不過我覺得也虧小C不是襲人,要不然以她那一身肌肉腱子,什么晴雯、寶釵、黛玉的,怕是早被她給嚇傻了。

而我只能假裝沒察覺,并快步走向局長跟副局長辦公室去。我此刻的主要煩心事兒,還在上峰這幫老家伙身上。

世上事陰陽交替,福禍相依。有人將要面對法律的制裁,有人將會被還回自由的權利。

而這一刻,沈量才和徐遠又都像商量好了、且實現找人掐指算過命一樣,又都在局里等著。不同的是這一次,卻是徐遠少見地跑到了沈量才的辦公室去了。

徐遠這次悶得像被跟酒漿一起困在葫蘆里的酒蛾子,反倒是沈量才,面對自己一直以來一口一個“遠哥”的徐遠,卻少見地躺在自己的老板椅上,趾高氣昂翹著二郎腿。

“怎么,來匯報工作的吧,小何?是不是你那個案子,現在又有最新進展了啊?快說來聽聽!”

還沒等我來開口、并把剛才胡佳期在監聽控制室里做的筆錄遞上去,沈量才卻先如此說道。他一邊說著還一邊瞟了一眼徐遠,表情很是得意。看樣子,羈押室周圍和監控室里,也沒少被沈量才和徐遠插上樁子。

而徐遠那邊,他的臉上也確實沒了昨天那副一切都逃不開他神機妙算的任性用事,整個人只是陰著臉握著手機,一言不發。

并且,隨著我對田復興的招供和萬美杉的供認的匯報,加上我們自己的發現、天翔路關于那些只貓尸體的發現、以及鑒定課到現在還在加班加點忙著進行物證勘測的目前結果的講述,徐遠的臉色也越來越陰。

其實我能理解他的這種心情,畢竟此時對于我而言,要把萬美杉這個案子就這樣結案、把她轉送到監獄去候審,我的心里多多少少也是有些不好受的,

不過此時此刻,我對于徐遠卻沒有一點共情,尤其是他昨天晚上在聽完制服大隊那兩個前輩趁著我吃飯時偷偷打電話的匯報之后,也不跟我和胡佳期知會一聲,便自己先舉辦了媒體案件說明會,這件事讓我很是介懷:

他支持藍黨反對紅黨這我沒什么意見,可他在連告訴一聲都不的情況下擅自把一件還沒確定結論的案子按照結案處理、且又迅速把其捅給媒體,事后對我連解釋一句都沒有,這不是拆我的臺嗎?

縱然他是市局的頭把交椅上司,難不成就可以隨意拆下屬的臺?更何況之前他口口聲聲說把夏雪平當妹妹,讓我把他當舅舅,哦,他這個舅舅原來就是這么當的?

——當然,我自己那個親舅舅,從目前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貨就是了。

果然,在聽完了我的匯報之后,徐遠頭也沒抬,很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這個案子就沒有什么別的突破口和進展了么?”

“沒了。萬美杉家發現的那盞燭臺上,用電子顯微儀能驗證了確有蘭信飛和上官果果兩個人的血跡殘留物,這就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對于其他的物證,鑒定課還在加班研究,但是目前來看能夠帶來反轉的東西并不多,實際上更有用的物證都不多了。

至于顧紹儀的尸體,顧家人到現在也都不同意進行解剖尸檢,您二位昨天差不多就這個時候都不在局里,從G市新調來的安保局稽查處處長歐陽雅霓為了平息門口顧家人造成的騷動,先把顧紹儀的尸體帶到安保局去了,

但是根據目前對于顧紹儀尸體的觀察、目前能抽取的體液化驗結果,外加上顧紹儀以往的病志來看,她應該是自己心臟病發猝死沒錯。”

我帶著氣,對徐遠說道,“請問局長,您還想要什么別的突破口和進展呢?”

聽我這么說,徐遠似乎有些傻眼,他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皺著眉,用著一種表達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我,就仿佛是他受了多大委屈一樣,就仿佛我在誤解他、我有責任有義務去無條件地支持他一樣。

“我的意思是,你們重案一組,你、胡佳期,我看還有鄭睿安和姚國雄,你們幾個人到現在去查的東西,就一點邏輯瑕疵都沒有么?我覺得你們應該再好好審視一下你們現在的所有調查以及論證整個案子當中只有萬美杉和田復興是有犯罪事實的過程的……”

“徐局長,您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我憋著氣壓著火,看著徐遠道,

“我不知道昨天隋師兄、齊師姐兩位,趁著我們晚上收工吃飯的時候,給您打的電話里都說了我什么,說了我們幾個什么,但我實在不知道咱們的工作步驟也好、邏輯漏洞也好,還有什么問題。就算是有問題,我想請示您的時候,您不是都不在局里嗎?”

徐遠好像自知理虧一般,閉著眼睛低下頭揉了揉睛明穴,然后又抬起頭,繼續不甘心地看著我:“我沒別的意思,秋巖,我只是想問問你,你們會不會有別的證據沒搜集到……”

“我們沒搜集到什么其他證據,那不也是你們這些上峰,就僅僅給了我們最多三天時間破案么?涉及到兩名死者的案件,要求我們三天之內破案也就算了,前天五點多鐘,明確告訴我必須盡快破案的人是你;

現在案子破了,萬美杉親口承認人是她自己殺的,上官果果是她和田復興一起設計嫁禍的,您現在卻又不認可了是嗎?您這當領導的在這跟我們下屬幾個看玩笑吶!徐遠局長,您要是對這個案子早有自己的答案,那你干嘛還點我和胡佳期的名字來成立這個玩游戲似的調查組呢?您自己找人查不就結了!”

我是第一次對徐遠這樣發飆,說到底他是我的局長,也算是頂頭上司了,而且之前我也確實挺尊敬他的,所以當我說完這些話之后,我心里還是有點虛的;

可是他這幾天做的事情,實在是太不著調了,所以即便說完這些話之后我挺心慌的,但我并不后悔。

“是啊!遠哥!人家這個姓萬的女孩兒,都已經招認了是她殺了自己的丈夫,身為警察局長,你卻還不認這個案情真相,咱這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了啊?以前你總教育我,無論任何案子的案情,向來都是變化莫測的,怎么,你自己忘了啊?”

沈量才得意到搖頭晃腦,賤笑著看著徐遠,又站起身對我拍了拍手,

“小何,這次案子辦得不錯,挺有效率的!找一天時間,我個人可以請你們所有辦案人員吃一頓慰勞宴!有這個案子在,胡副廳長肯定也會對你另眼相待!走吧,陪我去找下上官公子,咱們得恭送人家離開啊!”

剛走幾步,還沒離開辦公桌呢,沈量才又轉過身對徐遠笑道,“弟弟我這邊還有事兒要忙,要不,你現在這歇著?您離開的時候,記得幫我把門帶上就行。”

“……”徐遠坐在沙發上輕嘆一聲,音量很小,以至于我都沒聽清他到底是“哼”了一聲,還是“嗯”了一聲。

但是,對于徐遠所作所為的反感,并不代表我就徹底認可沈量才的行為了。如果說徐遠的行為完全是以自己的政治好惡在任性用事,那么,用最直白最樸實的話形容沈量才的行為,則是他對紅黨、對上官家族簡直太舔了。

“沈副局,您是準備現在就放了上官果果么?這樣不會太倉促了點兒吧?”

“倉促什么?”

“您看,我雖然入行晚,但我知道按照咱們以往的慣例,都是得等到萬美杉和田復興這種被轉送監獄里收押了,才能算結案,結案之后才能把其他并沒有涉案、沒有犯罪事實的嫌疑人釋放……”

“你說的那不是慣例嗎?那也不是個成文規定。再者,這上官公子是一般人嗎?趕緊著吧,這上官公子一點事兒都沒有,咱們F市的警方已經給人關了快48小時了!你還跟我提慣例?”

我想了想,立刻追上去拽住了沈量才的袖子:“不是……但我還沒寫調查總結和審訊總結報告呢?按道理說,我得把這倆東西寫完,給你和徐遠簽字才能放人吧?——沈副局,這個可確實是書面成文規定了吧?”

“哎呀,我說小何,你婆婆媽媽個什么勁兒?這些玩意你等先放了上官公子之后,是可以再補的嘛!我記得你小子前段時間做事說話可都雷厲風行的呢,你說曠工擅離職守、你就跑別地方躲起來了;

你三句話沒跟艾立威說明白,你一拳就揍他那硅膠鼻梁上去了;

你聽說一中女學生要被那些無良體檢醫生猥褻、還要把錄像賣給暗娼團伙,局里派不出人手,你自己聯系了個派出所就去懟人家老窩去了!雖然說你這幾件事多多少少辦得都有點虎了吧唧、沒怎么過腦子,但對我來說我還是挺欣賞你這沖勁兒的;

可你今天這又是咋了?”

正巧這時候徐遠從沈量才的辦公室里走了出來,誰也沒看一眼就拉門又回到自己辦公室里悶著,沈量才等著徐遠進了屋,才又對我說道,“剛才聽你反噎徐遠那幾句話,我還覺著你小子挺有政治敏銳嗅覺的呢!咋的,你這又不想進步了?別廢話了,快著點吧!”

沈量才說完,又徑直大步流星地朝著羈押室走去。

“我……”我實在是有句話想問沈量才,但一時之間我有把自己的話憋了回去。

我雖然不了解也不理解這些把什么事都愿意與政治攪合在一起的人,但我自懂事以來還是有一個莫大的疑問,就比如對于這次案件而言:

上官果果真的能代表得了紅黨么?

——再往細說:對上官果果寬容、把他的拘留室安排的舒服了,難道就更代表自己對紅黨親近、忠心?把上官果果按照一般的殺人案的嫌疑人對待,難道就是在折紅黨的面子?上官家族、白銀會的人對F市警察的在上官果果一個人身上的所作所為不高興,是不是就代表紅黨全體對于F市警察都有意見、都不高興?

紅黨是很強大,但如果像上官果果這樣的人做了壞事,我們非但不去懲戒,反而去包庇、掩蓋、縱容,這樣做,難道就是在對紅黨示好表忠心,這樣做,難道就是為了紅黨好?

反之:上官果果之前亂交、驕奢淫逸,且倘若真殺了人,他一個人的劣跡,難道就代表整個紅黨都是劣跡斑斑的、都是臟的嗎?——哦,那如楊昭蘭姐姐那么好的人,難道也是劣跡斑斑的、也是骯臟的?一個勁兒地想要把上官果果殺了人這件事坐實,難道就可以讓整個紅黨被打趴在地、無力回天了?

藍黨做的事情,真的就是干凈的——我承認至少到現在,我也會覺得蔡勵晟,放眼全國,他都是個杰出的政客,可他的親信保鏢不由分說,上來就把救了他一命的我給抓了然后暴揍一頓,這種事情不也是臟事兒么?但我又難道能因為這種事情,就否認蔡勵晟的政績和能力?

而且,就算是紅黨有千般萬般不好,這就能證明藍黨就有千般萬般的好了?現在社會上這么多的弊病,真的是單就把紅黨從執政位置上拉下來、再把藍黨扶保上去,就可以改變的嗎?紅黨成立新政府之前,舊時代不一直是藍黨一黨專政嗎,他們做得就好嗎?若是藍黨真的好,紅黨又是怎么有機會上位的呢?

我是實在想不通這些事情。

當然,可能這些問題,對于馬上就要22歲的、卻一點都不關心家國大事的我來說,確實太復雜了。我也可能確實太年輕了。

而此時的上官果果,正端著一只紙杯、喝著里面的黑咖啡,半躺在那張被墊在單人鐵床鋪上的席夢思床墊上,蓋著被子,手捧著一本威廉·戈爾丁的《蠅王》愜意地讀著;

同時,在馬桶的旁邊,還擺著一臺充電藍牙音響,專門放在一個用鐵欄桿焊在一起做成的匣子里,跟外面值班制服警控制的一臺手機連接上后,專門播放著小野麗莎的爵士樂——瞧瞧人家過的這個日子。

我敢說上官果果這位爺,肯定是我們F市市局從建立那天開始到現在,甚至是F市從戰國時期有人生活、有牢房那天以來到現在,日子過得最享受的嫌疑人。

剛剛在我和徐遠面前,故意擺出一副趾高氣昂架勢的沈量才,在進到上官果果的單間里之后,馬上變得卑躬屈膝、點頭哈腰、笑面奉迎的,顯出一副管家樣貌,甚至是太監樣貌,就差三跪九叩給上官果果請安了。

而且剛剛我就告訴自己,我對徐遠的反感可并不代表對沈量才的欣賞,結果這會兒真是討厭啥來啥:沈量才還沒跟上官果果說幾句話,這家伙左臂一抬,大胖手一擺,竟然要把我招呼到上官果果面前,讓我給他“講述”關于審訊跟調查萬美杉殺人的過程,還要我“事無巨細”

——無論怎么說,上官果果都是個“嫌疑人”,警察給嫌疑人匯報工作,反正我是從小到大第一次聽說。

“副局長,您剛才還埋汰徐局長呢,按道理,關于別的犯罪嫌疑人的罪行、犯罪事實的細節和案件審理偵破細節,我想我應該沒必要也沒義務跟上官公子說明的吧?”

我這句話說完,我再看看上官果果瞇著眼睛半躺在席夢思床上的慵懶和不以為然,再看看沈量才的諂媚和戰戰兢兢,我心里一下子涼了一大截:因為這時候我才意識到一件事——我一直在拿上頭有人打招呼給楊君實、楊君實又托張霽隆找到我讓我照顧一下上官果果這樣的謊話,來哄上官果果;

但沈量才那頭是跟上官果果怎么說的,我是一點都不知道的。倘若上官果果跟沈量才問一句譬如“這個何秋巖警官是不是認識張霽隆”這樣的問題,我的謊話倒還容易遮過去;

但若是上官果果問一句“我爸有給Y省這邊來什么信兒么”

這樣的話,萬一沈量才回一句“沒有”

或者“不知道”,那我的話很有可能就會穿幫。好在上官果果確實并沒殺人,否則以他這種實際上應該是很聰明、又能調動那么多資源的人,能醞釀出來多大的陰謀禍事,誰也不敢說——人不是他殺的,咱們F市天翔路的那位那警官都被人關照了呢。

“你這說的叫什么話?”沒想到一聽到我的話之后,沈量才瞬間秒變臉,相當憤怒地對我喝道,“你怎么敢好意思管上官公子叫‘嫌疑人’?他被人設計冤枉的事情,你不是已經查出來了嗎?而且上官公子的父親是誰,不正是我們的上官副總理大人嗎!

為了避免等上官公子離開咱們市局、回到首都之后,勞煩副總理大人先開尊口問話、了解咱們為了幫上官公子免罪都做了什么累死累活的事情,咱們先給上官公子講一遍,再懇求人家幫著咱們跟副總理老爺子那兒先說明一下,這樣不好嗎?你小子怎么就沒有腦子、沒有眼力見兒呢?”

“腦子我自己有沒有,我也不知道;眼力見這種東西,抱歉了,量才副局長,我保準打出生我就沒有這個東西……”

本身剛才在徐遠那兒,我就壓了一肚子的火,講道理這團火有一半還是他沈量才扇起來的,所以我對徐遠說的那些話,也不都是只沖著徐遠一人;

這會兒他在上官果果這里得了便宜,卻又跑到我這賣乖,這讓我心里的烈焰根本擋不住。

沈量才一聽,脾氣也上了勁兒:“你小子怎么說話呢!吃了槍藥,也不分什么場合、在誰面前是吧……”

“好了好了,兩位警官。”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上官果果,放下了書,起身站在了我和沈量才中間,隨和一笑,語氣禮貌儒雅地說道,“二位真是辛苦了。其實這一天半多的時間,我也去確實看到兩位對我的用心至深:沈副局長真的就像一位老大哥一樣,對我的關心和照顧無微不至;

小何警官雖然做事喜歡不聲不響,但是我看得出來,小何警官是個非常聰明的人,也是個十分認真負責的杰出青年警察。兩位都能幫著我保護我、還我清白,這份恩情,我上官果果沒齒難忘。如果為了我傷了兩位的上司下屬之間的和氣,那我實在是慚愧。”

“上官公子用不著這么客氣……”

沈量才瞪了我一眼,又恭敬地看了看上官果果,“這小子就這脾氣,今天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不過你放心,我對這孩子從來不會記仇的,今天跟他拌兩句嘴,明天也就算了。”

接著,沈量才又瞟向了我,“上官公子都說話了,你不表示表示?”

“讓您見笑了,上官公子。”我只好稍稍沖著上官果果點了點頭道。

“你才是客氣了,何警官,見什么笑,我得謝謝還我清白。剛才你跟著沈副局長一起叫我‘上官公子’,說實話,我是覺得倍感生份。如果小何警官不嫌棄,我想人你做我的義弟,你以后如果見著我,就管我叫一聲‘上官大哥’,不知道小何警官意下如何?”

“啊?這……”

我一下子被上官果果突如其來的套近乎給嚇到了。細數這幾天,我跟上官果果的接觸,首先我覺得他這個人確實沒有傳聞中說得那么不堪,不過實際上若論“照顧他”,我對他還真沒怎么照顧,什么端飯、買外賣、換被褥的事情,換成任意一個嫌疑人我也都會這么做。

于是我也真不知道,我自己做了些什么,能讓他感動到要主動跟我認作結義兄弟。

而我這邊腦子正亂著,沈量才卻又來扇呼了,應該是一邊怒于我剛才跟他叫板抬杠,一邊笑于自己收下的人能得到副相衙內如此大的面子,所以他瞪著我又咧著嘴,猛拍了我的后背一下:

“你還愣著干什么呢,臭小子!你小子走運,上官公子賞識你,結果你還不識抬舉、怎么連屁都打不出來一個?告訴你,你要是能攀上人家上官公子的高枝兒,以后你小子可就飛黃騰達了!”

我抿了抿嘴,看了看沈量才,然后才轉眼看了看上官果果,屏息道:“何秋巖受寵若驚,所以一時之間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而且實在是不敢當。還望上官公子……上官大哥你別見怪。”

“無妨。多大年紀?”

“等過了元旦,虛歲就到22了。”

“才不到22歲,就能身居要職,說明你很能干。”上官果果點了點頭,但他說的話在我耳朵里聽起來,著實有點敷衍。

于是緊跟著,在沈量才反過來跟他套磁的時候,我便開始琢磨起上官果果為啥要如此的跟我掛親近。而且就算是他真有心把我認做他的“義弟”,難道我就真的能跟那些網絡爽文小說里的男主角一樣,真的飛黃騰達、房子、票子、位子、車子、女子“五子登科”了?

還是說,上官果果這個“義弟”

對他們上官家族而言,只是多了個跑腿的馬仔、多了個可以看家護院、幫他們擦屁股的保鏢走狗?

而且在這一刻,我又突然想到了一個人——于是我又突然想到,上官果果剛剛對我這么稱兄道弟,是不是就只是為了給我畫一張大餅,單純是為了提現他們上官家族的人宅心仁厚?

“上官大哥,既然你看得上弟弟,那弟弟有一事相求,不知道大哥你能不能應允?”

果然,聽我這么一說,上官果果赫然一愣,稍過了一兩秒的樣子,他又立刻擺出那副儒雅風流的神情,對我禮貌彬彬地問起來:“哦?弟弟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呵呵,人家剛認你做兄嘚,你就給人提要求,你小子也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跟上官果果打了會兒連連的沈量才,也蹦著滿口首都腔調對我嫌棄道。

我咽了咽口水,繼續屏著一口氣,對上官果果說道:“那個叫龍耀鳴的男人,昨天找我了,我跟你說過的。上官大哥還記得這事兒吧?”

“龍耀鳴?”上官果果拉直了目光盯著我,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

“龍耀鳴。”我也看著上官果果似有什么在當中一閃而過的眼睛,重復了這個名字。

只有沈量才蒙在鼓里,不明就里地問道:“龍耀鳴是誰?”

“您不知道龍耀鳴是誰沒關系,這是個人是上官大哥的老相識了。”我繼續盯著上官果果說道。

“唉,我總感覺,何警官……哦,對,秋巖弟弟,對我的為人還是有意見的。”

沒想到,上官果果突然笑了出來,“那秋巖弟弟想讓我做些什么呢?”

“上官大哥的人品,我是看在眼里了;但是龍耀鳴也給我講了,至少是他認為的關于您和他們家之間的芥蒂。上官大哥貴為皇親國戚,又是國內出了名的小說家、文化人士,而龍耀鳴,他就是個修車廠的小工人。

我這個人年輕,也沒啥見識,但我覺著一個小工人對于一個像上官大哥您這樣的人提出什么條件,我想以您的能力和所有的東西,想滿足他、補償他,也應該不是什么難事。您覺得呢?”

“你說得對。”

上官果果依舊笑著,但這時候,他的臉上似乎笑得有點僵,又有點冷,“秋巖弟弟的意思是,讓我給他一筆錢,打發他算了?”

“如果他說的是真話,那有一筆錢,本來就應該是屬于他的,況且不論是不是因為那位已經不幸猝死的顧紹儀姐姐,龍耀鳴的家里也確實因為您那本《墮落象牙塔》,搞得家破人亡的。

他是個可憐人,他其實對您并沒什么壞心思,他就是想得到一個說法而已。上官大哥,總不會跟一個可憐人過不去吧?所以我希望上官大哥您去,把該給他的錢給了,多多少少再說一聲‘對不起’,這樣做不難為您吧?”

沈量才不明就里,但他一聽我是讓上官果果去找一個人賠罪的,他不知怎么著,竟然似比我讓他隨便找一個人鞠躬賠罪更加惱火:

“你小子這說的什么狗屁話?得寸進尺你這是!咱們給上官公子拘禁了這么長時間,咱上官公子不怪罪、還把你當兄弟;人家上官老爺子不讓咱們幾個賠禮道歉,這就不錯了!怎么,你還從哪尋來個跟你一樣不知好歹的,就……”

“不難為!”上官果果在此優雅地笑了起來,“先前我是實在太忙,加之也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要干什么。這本來就應該是我要去做的,而且既然弟弟開了口,我這個大哥總該有點表示。我沒記錯的話,我的手機通訊錄里應該還有這個男人的聯系方式,等我今天出去了,我馬上就去把錢送給他,跟他道個歉。”

聽他如此應承下來,我也差不多放心了。

——只是在這一刻,在我心底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對我自己說道:何秋巖啊,你又操之過急了。

會不會確實如此?

畢竟現在好多事情,看似依然懸而未決:就比如到現在也沒接到任何消息說,顧家人松口,同意讓我們的人,或者安保局的人對顧紹儀進行尸檢;再比如,顧紹儀手機里那個被鎖死的資料,網監處的人好像到現在也沒成功破解——大白鶴這兩天到底在干什么呢?

——對于這個案子,我是不是可以有另一種處理方法:比如,即便知道了萬美杉為了將蘭信飛一擊斃命而練手,殺了那么多小貓,我也應該故意把案子抻到第三天晚上,等著看看有沒有更多的證據和真相浮出水面?

可我再轉過身,看著沈量才滿身都漫溢著一股激奮而得意的相,再想想那辦公室里徐遠從頭到腳都滲透著一股悲愴又不甘的樣,他倆能容我讓我在得不到任何新進度的時候故意守株待兔么?他們一定會逼著我迅速結案的。

徐遠今天說是那么說,如果今天發現的,是在上官果果于長島酒店附近的草坪里埋下的幾只死貓尸體,那今天得意到肚皮上天的,那就應該是他了。

所以即便不如此,又能怎么樣。

“秋巖,咱們這案子算是結案了?”等我從樓上下來之后,鄭睿安和姚國雄一齊湊到了我的面前。

“結案了。”

“那還有啥要收尾的嗎?”

“上官果果提前結束拘留的手續,沈副局親自辦;萬美杉和田復興轉送第二監獄和女子監獄的電話,我已經打完了,估計下午監獄那邊回過來提人。”

“那……還有啥是需要我倆去做的嗎?”

“你倆干啥啊?著急一起去約會啊?”我故意陰陽怪氣地對他倆問道。

“你看你說這話,亂點鴛鴦譜!”鄭睿安少有地對我笑了笑,“今天是我和我老公戀愛十五周年,本來我就想跟你請假來著……孩子今天都是她小姑接放學……”

“那你呢姚師兄?你跟嫂子也戀愛周年?”

“那倒也不是,哈哈,不過,前兩天咱從省廳籃球比賽那兒贏來的錢不是還沒花呢么?我也真是有日子沒關心我家那位了,咱們在警局日常賣命,偶爾也得犒賞犒賞賢內助的后勤工作不是么?我準備去帶她逛逛街,給她買倆包,再去‘金夢香榭麗’吃頓好吃的,再看場電影……”

“行行行行行……去吧去吧去吧……”我無奈地擺了擺手。他說道他“日常賣命”四個字的時候,我在心里暗罵他這么說竟然一點都不虧心,但是人家請假的理由又是去寵老婆,這個理由在我個人這里,真是讓我一點都說不出來什么。

等我轉頭一看,胡佳期和白浩遠正坐在一起,兩人都在一臉疲憊地盯著電腦屏幕,雖然十指在鍵盤上下紛飛、瘋狂碼字的只有胡佳期自己。

“我說你們兩位,”

我趁著此刻尚屬午休時間,辦公室里沒什么人,便端著一杯茶走到兩人身邊,“您二位不用逛逛街、吃吃飯、看看電影去,過過二人世界?”

胡佳期轉過頭,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旁的白浩遠,咂了咂嘴:“嘖嘖,饒了我吧,現在終于結案了,就算是你或者徐遠沈量才倆人命令我倆去逛街,我都不去。”

“嘿嘿……以我對我家佳期的了解,此刻她肯定就想摟著我睡大覺!是不是啊,親愛的?”說著,白浩遠還一把將胡佳期攬在了懷里。

“去去去,打字呢,肉麻個啥呀!”

胡佳期嫌棄地推開白浩遠,轉過頭微微撅著嘴繼續打著字——但我看得出來,胡佳期心里還是很甜的,“你昨晚肯定比我睡得過癮是吧?還好意思說……瞧給你顯擺的!”

“哈哈,我昨晚把那個龍大哥送回家之后,我也回家了。不瞞你說:脫了大衣跟襪子我就睡了,我連外褲都沒脫……哈哈哈哈!”

白浩遠邊說邊傻笑,然后又回過頭看了看我,開口道,

“秋巖是真應該休息休息了,你這哈欠連天的,而且黑眼圈都熬出來了。還是那句話:倆仨月之前我確實有點瞧不起你,現在我是真越來越佩服你了,秋巖,你可比我們這幫老油條拼多了。你去歇會兒吧。”

“哈——啊呼,我哪……我還真打哈欠了。”

我這才意識到,實際上自己從上官果果的羈押室里出來,我就一直在犯困,只是連我自己都累到不知道自己在疲憊了。

胡佳期也跟著說道:“是啊,這孩子基本上沒睡覺。昨兒半夜,我和小C躺床上,迷迷糊糊地聽見好像‘三組’廖韜來找他了,他跟著也就下樓了,我估計那陣兒應該兩三點鐘吧?正好你還有寢室呢,你回去睡一會兒吧。我這正寫著案件報告和總結呢。你去吧,秋巖。”

但我還是輕易放不下心思。于是我只是含糊了一下,依舊站在原地。

“咋了,你還信不過姐寫報告啊?以前沈量才和雪平辦的案子,不少報告都是我幫著寫的。”胡佳期看我半天沒動作,又對我笑了笑勸道。

“那必須不是……”我看了看墻上的掛鐘,又看了看走廊,嘆了口氣道,“我這不是還得等著上官被放出來、然后等著監獄的人來提走田復興和萬美杉么……我總有點……心里不落聽的感覺。”

“那還有啥不落聽的?證據全了、你那個國中同學認了,還有啥不落聽?”

白浩遠翹著二郎腿,朝后靠著椅背晃悠著轉椅,對我說道,

“你放心吧,等監獄那幫人來了之后,我找老許一起接待他們。你趕緊趁著沒啥事睡一會兒去吧,我的何大組長!看你累成這德性,搞不好夏組長又得在電話那頭跟著難受上火……喔!”

白浩遠快把話說完的時候,突然被正在打字的胡佳期抬手照著胸口猛敲了一下。

白浩遠吃痛后連忙朝前俯下身子捂著胸口,滿目冤枉地看著胡佳期,再看一眼我之后,恍然察覺自己似乎失了言。

胡佳期瞪著白浩遠,也同時轉頭迅速瞟了我一眼,然后繼續對白浩遠隨口掩飾地埋怨了一句:“……瞧你那樣吧,坐椅子上也不老實……小心再給你悠過去!”

“夏雪平總給你倆打電話啊?”我開口問道。

實際上我也不是傻子,白浩遠和胡佳期這一瞬間的莫名其妙的眼神變換,再加上這兩天萬美杉跟我的對話當中多次提到了我和夏雪平的內容——

有趣的是我為了害怕被別人發現,專門去找當時的監控設備上的那部分對話內容,可隨即我卻發現但凡被萬美杉提到我和夏雪平是男女朋友關系的小段錄音全都被洗了,

審訊的時候大部分都是胡佳期在監控操作室里旁聽,偶爾白浩遠跟著,除此以外完全沒有其他人在一旁,那么相關內容能是被誰洗掉的呢?

另外,胡佳期剛接到上官果果的案子,她就打電話把夏雪平找來了,也并不問夏雪平在情報局那邊是不是有任務,打電話的時候是不是方便接電話,而且還真就把夏雪平叫來了——其實用不著夏雪平解釋,我就已經能把這里面的事情窺曉了個大概。

“啊……那倒是沒有,你別聽他瞎說!秋巖你去休息會兒吧。”

胡佳期卻也不愿意把話說明白,只是繼續勸我去補覺。而白浩遠俯身捂著胸,半天也不敢再說什么話,生怕再把什么事兒說漏一樣。

仔細想想,倒也無可厚非,畢竟能跟夏雪平稱得上朋友的人,真的越來越少了。何況,夏雪平對我的防備慢慢瓦解,其實還有曾經胡佳期跟她自己兒子的故事的功勞。

況且再看看現在,胡佳期跟她兒子又是那樣糟糕的關系,而夏雪平跟我也鬧成了如此不愉快的模樣,這兩個可憐又讓人覺得可恨的女人,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我只能隨口岔開了個話題:“我其實還有一件事放心不下:咱們這么放了上官果果,那個龍耀鳴那邊兒怎么辦?我倒是剛才跟上官那兒勸了幾句,讓他賠龍耀鳴一筆錢——反正他上官家族家大業大,談生意都是論‘億’為單位的,賠個百八十萬也應該不成問題,

龍老哥其實也就是要個說法……可我就是不知道上官果果會拿他怎么樣。那歡沒對他怎么樣呢,都被人威脅了……”

“唉,這種事,你做到仁至義盡就夠了秋巖。”

胡佳期抬起頭,繼續對我勸導著,

“你能敢在上官衙內面前替龍耀鳴那樣的小人物說幾句話,這已經不容易了,至少換成我和你白師兄,我倆是不敢。

不過下一步你還能咋樣呢?你也左右不了上官果果,咱們只知道他沒殺人,但也無法確定他到底是個好人還是壞人,對吧?而且你也沒辦法對上官果果做啥:他現在基本被定性為清白之身,你又不能按照龍耀鳴說的那樣,給他往死里判。

所以這種事啊,咱們也只能點到為止,只希望后續的話,能夠求仁得仁就好。”

白浩遠也挺直了腰板,給我喂著定心丸:“你放心吧,我昨晚把那龍老哥送回家之后,我跟玄菟路分局,還有他家附近的倆派出所的人都打招呼了,我上警校時候的不少鐵哥們都在那片兒上班。

我讓他們盡量幫著盯著這個龍老哥的安危,有啥異常也及時聯系咱們。但我們能做的,也就是這么多了。后面會發生啥,趕上你姐說的,咱們都無法控制。你就別瞎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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