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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晚晴集團 第50回:劉鐵銘·國有資產

河西大學,逸夫樓103大教室。

劉鐵銘緩緩的登下講臺……臺下,響起掌聲。

這掌聲并不冷漠,但是也并非十分熱烈。

對于河西大學的大學生們來說,一個省體育局的局長,還不至于是讓他們會情緒失控的“大官”。

學生們是天之驕子,還有著年輕人的驕傲和自詡,對于領導們,天生有一種距離感甚至鄙視感;當然,如果你的職位足夠高。

這種距離感和鄙視感都會化成,更加虔誠的崇拜和諂媚;但是劉鐵銘的職位,在見慣了省委領導、市委領導的河西大學大學學生們來說,并不夠高。

今天劉鐵銘是應邀來參加,河西大學體育產業研究院組織的《百年奧運》講壇。

并做了《孩子們的奧運》的課件,重點講解了在貧困山區,利用奧運政策扶貧的一個課題。

可能對于學生們來說,這個課題,即不是太生動,也不太無聊,只能屬于中規中矩。

在他之前,河西大學體育產業研究院的兩個本科生,還做了一個非常大膽的,關于體育金融的模型講解,倒反而引起在座聽眾的注意多一些。

當然,劉鐵銘畢竟是河西省的體育領導,等學生們漸漸散去,隨行的省群眾體育處處長羅建國、秘書小齊、省公關辦公室文員趙濤、

河西大學體育產業研究院代理院長柳晨老師,以及七八個明顯是柳晨“準備”的“熱情學生”圍了上來。

七嘴八舌的問了幾個毫無營養,卻可以方便劉鐵銘宣講一些的場面上的話。

自從陳禮的“離開”,劉鐵銘感覺似乎有點無形中的放松,他偶爾的甚至可以把自己形容成一個“老體育人”。

而不再是“體育官僚”,在陳禮的轟然倒臺后,人們也發現了劉鐵銘的這個“愛好”,也特地來應和一下。

即使是柳晨老師這樣其實,政治社會地位非常超脫的人物,也會刻意準備這份心意,就當是來滿足一下自己這種虛榮的。

“請劉局長給我們講講年輕人,如何從事體育產業建設吧?”

“請劉局長指點一下,新時期下,校園體育教育應該如何開展吧?”

大體是此類片湯話。

劉鐵銘也就親切溫和的回答一些政策、口號,敷衍一下。

“劉局,您覺得像卓依蘭在辦的,那個'大山球場'這類的項目,有沒有可能得到政府部門的支持,納入政府部門的一體化體育公益事業中來呢?”

最后一個問題來自一個瘦高個的男生,眨巴著大眼,大概覺得自己問了個稍微有點犀利,還暗藏陷阱的問題。

劉鐵銘當然門清,卓依蘭作為代言人之一,伙同了一群帶點浪漫主義色彩的體育人士,搞的那個“大山球場”,計劃在C國偏遠山區。

修建一千個足球場,因為刻意和官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反而得到了公眾的好感。

而這種問題的內涵,其實是在暗示官方辦事不力,卻還打壓民間的體育公益事業。

即使你回答一個“可以納入政府公益體系”也會被嘲笑為“拾人牙慧”、“有了成績就上”。

但是,這種程度的“玄機”,對于劉鐵銘來說,不過是幼稚小兒科。

他溫和的笑笑:

“任何一個項目,都不是任何一個機構可以獨立完成的。

支持要來自全社會,也不僅僅是政府機關。

相對而言,體育事業是比較邊緣的項目,沒有各方的支持,無論是民間機構還是分管中心,都不可能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里開展下去……”

柳晨老師平靜的笑了笑,輕輕揮了揮手,幾個學生也就不再打擾了。

柳老師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劉鐵銘也忙回個“請”的手勢,順著那個手勢走動。

兩個人從教室里漫步而出,順著校園里的過道,一起走向停車場。

身后,羅建國處長為首,很識趣的帶著幾個人故意拉開了距離。

也就是給劉鐵銘創造了和柳老師,一起在校園里漫步“談一談”的空間了。

“柳老師,我聽聞柳老教授這幾年,一直在研究關于我們,國家體育制度改革的問題。”

“我父親已經退休了,現在只是做一些個人的學術研究。”

“嗯……那是不同的。

柳老教授德高望重,而且在制度研究和體系研究上,是我們國家的泰斗級人物。

如今研究體育制度改革,也是我們這些基層干部是應該學習的……”

“劉局……您這話太自謙了。”

“呵呵……我是想就一個現象,聽聽柳老師的意見。”

“您請講”

“體育產業本身,其經濟效益是非常不均衡的。

足球、籃球、和一些國外比較流行的項目,經濟效益比較好,但是絕大多數的奧運項目,其實還是一個要依靠國家補貼的存在……”

“您一針見血。”

“……恩……但是,這幾年,體育產業的周遍,卻產生了很大的經濟效益。

比如……體育教育,當然還有地產。”

“劉局……您的意思是?”

“柳老師啊……我是很真誠的在學術上和您討論。

體育需要投入,尤其是弱勢項目,企業也愿意投入,但是如果有一些企業,以投資體育為名,但是實際上真正的興趣點卻在培訓、地產、傳媒上。

我們體育系統……呵呵……您也知道,相對來說,是屬于權力范圍比較有限的部門……我們應該如何面對這種現象呢?”

“這個……”

“哦……沒關系。

我們就是私人的學術探討,還請柳老師不要有什么顧忌,不吝賜教啊。”

“劉局太客氣了。

你這么說,其實我也沒什么經驗,一孔之見,您可以作為一個參考……”

“請講,請講”

“古人說來者熙熙去者攘攘,皆為名利二字。

從企業本質的來說,逐利是本質。

劉局您慧眼洞識,其實企業的那點小九九,是瞞不過您這樣的人物的。

只是……要想改變企業的唯利是圖,一靠法治、二靠輿論,三靠教育提高企業的自身的社會責任,這就是邊界。

在這個邊界之內,企業逐利,政府部門或許可以反過來思考,不僅不抵觸,而是想盡辦法,在社會責任和'逐利'之間形成合力。

幫助企業逐利,促進企業逐利,甚至可以創造條件為企業逐利。

在這其中,政府部門可以收獲社會公共利益,企業也可以實現自身的利益追求……是最理想的。”

“……”

“當然,體育部門相對來說,是比較公共的。

資源也比較有限。

所以就像家父一直倡導的,是體育部門不要局限在奧運比賽,而是更多的……和其他政府機構合作,形成一體化的多部門聯動。”

“多部門聯動?”

“可以是體育系統內部的聯動……也可以是其他部門么。

教育系統、工商系統、法務系統、宣傳系統。”

“那您的意思是一個多方的合作結構?”

“是的,多邊合作結構。

黨和政府以人民群眾的基本利益為基準,在其中起著協調和統籌的作用,職能部門,以及各種社會資源,形成多邊的合作模型。

也許,可以破除一些社會資源整合上的障礙。”

“……”

兩個人聊著聊著,不知不覺,已經走到停車場了。

身后的羅建國處長、趙濤、司機、以及工作人員也自然的跟上來。

劉鐵銘和柳晨握手致意就要告別,似乎想到一點什么,淡淡的提及:

“柳老師,恩……省局的老陳……有個女兒,現在……”

柳晨似乎有點奇怪他問起這個話題:

“是的……目前在我們學院讀書啊……怎么?她也有涉案么?她年紀還小啊。”

“哦,不是不是,您誤會了。

那么小的女孩能涉什么案?即使涉案不涉案那也是紀委和公安的事。

我是有點擔心小姑娘的生活問題。

老陳現在……恩……”其實劉鐵銘已經聽到“陳禮潛逃”的風聲了。

他似乎有點擔心事情搞到不可收拾,有點想提醒柳晨……但是究竟想提醒什么,他自己也有點說不清楚。

“櫻子是個好女孩……可能有些年輕人都有的個性,但是總體上是個非常善良也上進的好孩子。

她……和我女兒瓊瓊現在住一個宿舍……生活上、學習上,學校里,會給予一定的照顧的。

至于今后的事情,現在也談不及,還是要看陳處長的案子……劉局您這是一念為善,必有所報……”

“哈哈,柳老師言重了……那我就告辭了……如果小陳同學有什么問題或者有什么需要,柳老師還是隨時找我。”

“劉局您請,您慢走。”

和柳晨再次握手告別,劉鐵銘上了體育局的比克商務車,羅建國自己另外有一輛車,趙濤也很識趣的不打擾領導們的空間,自己打車走了。

按照一般的習慣,秘書小齊是坐前排,但是這次,小齊卻有意無意的替自己拉開了車門后,也鉆都了后排來。

劉鐵銘不動聲色的一笑,隔著車窗向柳晨揮揮手,等到汽車發動,駛入校外的公路,才轉過頭,瞇著眼等待小齊開口。

小齊和司機都是絕對可以信任的人。

小齊既然坐到后排來,應該是有話要說。

“劉局,徐指導下午來,和郭副局長說了會兒話……

他的意思好像是,希望省局能派個領導,甚至最好是劉局您親自出面,接替陳處長在和晚晴集團談判中的領導工作……”

“他自己怎么不處理?”劉鐵銘帶著嘲諷的笑容一笑:

“他這哪里是要來找領導,是來試探話風的……真正盯著那個'領導'位子的,還不是他自己……老陳的案子還沒了,就那么著急?”

小齊低眉順眼的陪自己笑笑,輕聲細語,用連坐在前排的司機都聽不清的聲音說:

“其實晚晴集團的夏總,來過幾次電話,都是想約劉局您……見見面、吃吃飯……聊聊贊助的事。”

劉鐵銘靜靜的養了一會神,開口說:

“那就讓羅處長去跟一下吧……”

小齊似乎一愣:

“羅處長?劉局……羅處長和他們沒什么交集啊,就算是省局要派人去,他多半也是能躲就躲……派他去……無論是他,還是徐指導都會有想法的吧?”

劉鐵銘忍不住一笑,小齊說的也是;這個羅建國,天性就是個“遇事就躲,遇事就躲”。

也算他的為官之道,倒也就靠了這種“優點”,無論哪一階人物,都至少不嫌他“礙事”。

他級別上畢竟是省局直轄處長,既然徐澤遠已經對于,競技賽事處處長的職位志在必得。

連牙齒都露出來了,派羅建國去,羅建國不三天兩頭借故劃水才怪呢。

其實他是知道小齊的查漏補缺式的“建議”的,徐澤遠一心要主導和晚晴的合作。

但是無論從政治上還是從平衡上,省局都不適合將這一系列事務,都扔給水上中心獨立去處理的,大小要派一個官員去。

如果派了類似郭忑、羅建國這樣的人物,就是稍稍壓制一下徐澤遠,讓他多多安分上供才是實在的;

如果派一個低級官員去,比如石川躍,就是向徐澤遠示好,示意他雖是準備接任競技賽事處處長的職位。

正所謂人事即政治,這里的奧妙,并不難懂。

聽小齊的口吻,還是建議自己,干脆順水推車,派和晚晴集團比較有“交集”的石川躍去。

“石川躍太年輕了。”劉鐵銘倒也不需要繞彎子,若有所思的說,這話是說給小齊聽的,也是和自己在“商量”。

小齊跟了自己許久,似乎能夠看出來,自己有對這個問題深入展開的意愿,他就會很恭謹的試探:

“劉局……您是不是對晚晴集團這里……有什么綱要性的指導啊?還是覺得石主任去處理這個……比較缺乏經驗?”

劉鐵銘又閉上眼睛,似乎是在閉目養神,其實卻是有些心事……體育他懂得很限。

但是輪到辦公室政治、政商關節,看待夏婉晴這樣的人物,他卻堅信,自己的眼光卻比省局里的,這些蠢貨下屬要犀利多了。

隨著陳禮倒臺,他不得不更多的站到前臺來,直接指揮省局的工作,雖然這很辛苦,而且并沒什么現實的利益。

但是至少有一個附加的好處,那就是:有許多“智慧”他可以宣泄一二,就像和柳晨老師這么走走,對對機鋒……

就像調整一下省局和晚晴集團的關系……對于小齊,他是放心的,所以實在忍不住要稍微多說兩句。

他醞釀了一下,才睜開眼,笑呵呵的說:

“小齊啊,我告訴你,和企業家打交道,永遠記得五個字。”

“哪五個字啊?”

“無利不起早”

“劉局……?您是不放心晚晴集團?”

“不放心?我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哼……我們體育局,在這些人眼里,得罪是得罪不起的。

但是有多尊重,也不好說!夏婉晴……了不起的女人啊……所謂風起于青萍之末,其來也漸,其入也深……”

“劉局……這個我不太懂……您指點指點?我學習學習?”

明知小齊是諂媚,但是劉鐵銘對于這個問題已經想了好幾天,也確實有興致“講解”一下:

“這句話是出自戰國的《風賦》,講的是細處可見大乾坤的意思……夏婉晴么,其實是在布一個大局面。

一個說出來嚇死人的大局面……陳禮、石川躍、徐澤遠這些人其實都被她算計在里面……”

“劉局……”小齊聽自己說出這么露骨的話來,也未免有點慌亂。

“現在想來,她是精心策劃的,慫恿石川躍在后灣貸款搞什么培訓基地,讓后灣的經濟狀況進一步的惡化。

一方面卻在大造輿論,你還記得石川躍的那篇文章么,我提醒你一下《直面困境,厘清產權,引入資本,迎來體育地產的新生》。

你再看看今年河西大學體育研究院的這些課題,不是體育金融,就是體育地產,研究生論文動不動就英超如何如何,NBA如何如何……

再用贊助水上中心來替自己,打磨成一個河西本土,體育公益企業的形象……”

“……她……她……這么大費周章,是為了什么?”

“為了什么?不是告訴你了么……無利不起早。

她做這么大的文章,當然要有足夠的利益吸引……我也觀察了好一陣……現在逐漸有了結論……她……十有八九是想……全面收購后灣!”

“什么?!!這……這……這……怎么可能?”

劉鐵銘看見小齊這幅目瞪口呆的模樣,也覺得有點鄙夷,但是這進一步滿足了他的內心的虛榮:

“覺得不可思議?”

“后灣……后灣……那是個體育場啊?”

“體育場怎么了?”

“那是……那是……國有資產啊。”

“哈哈……你這才算說到點子上了……就是因為是國有資產,她才能做這樣的盤算。

否則,如果是私營企業的地皮……地皮是什么價格?開發權是什么價格?河溪兩大體育場其中之一是什么價格?她想收購,也得別人肯賣才行啊?!

就是因為是國有的……她才有機會么……布局,造勢,甚至不惜通過我們和國資委之間的管產矛盾。

來進一步激發后灣的潛在矛盾……嘖嘖嘖……夏婉晴……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啊。”

“可……可……收購后灣……后灣自己都夠得上一個上市公司的產值了。

那是個天文數字吧?”

“當然是個天文數字,但是石川躍已經替夏婉晴把棋下下去了。

虧損,再虧損,培訓中心的話題卻已經扔在這里,社會影響已經造成,人家家長連一年的費用說不定都支付了……先承諾,后拖延。

現在夏婉晴就是不肯'注資'了,國資委不'引入'她這個'民間資本'……

難道你還指望河溪市委來墊付,石川躍花掉的這筆錢?還是我們來墊付?體育局哪里有錢?”

“劉局……那我們是不是應該提醒一下石主任啊。”

“提醒什么?”

“這……這……夏婉晴這不是在……”

“你不敢說?嘿嘿……她就是在計劃著……有個名詞的……叫……'侵吞國有資產'.提醒石川躍有什么用?小石么……

年輕,有干勁,也是個聰明人,但是我敢斷言,這件事,他是被夏婉晴給當槍使了!說不定他明知道是被利用了,也只能繼續走下去。”

“那我們該怎么辦?”小齊到底年輕,已經是慌亂不堪了。

“什么怎么辦?”劉鐵銘露出他憋了很久的嘲諷的冷笑:

“……她要侵吞國有資產也好,收購后灣也好,最終愿意出1個億也好,200個億也好……

跟我們有什么關系?管我們體育局什么事?后灣……又不是我們的資產?”

劉鐵銘冷冷一笑。

看著車窗外的景物,不由又在深入琢磨這個問題。

夏婉晴既然所謀者大,反復邀請自己要去“見見面,吃吃飯”,就是嫌棄徐澤遠或者羅建國等人的級別不夠。

要把籌碼開到自己身上罷了……她會給什么?錢?女人?很多錢?很多女人?都有可能。

甚至秘書小齊,說不定也已經拿了晚晴集團什么好處,才會來提醒自己,可以“見見面”。

而且他相信,既然夏婉晴想的是全面控制后灣,體育系統這邊是一回事,但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河溪市國資委的。

他對于后灣中心到底值多少錢并不內行,但是能夠肯定的是,國有資產的一大特征就是:你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

牽涉到這么大利益,這不是在體育局這種冷衙門里使使陰謀詭計,利用利用人事斗爭可以解決的。

她一定要有后續的王牌……沒有真正足夠堅硬的后臺,或者足夠誘人的籌碼,一個民營企業,吞并河溪的老體育中心。

這么肥的一塊市中心商業地塊,具有地標性質的老體育場……

哪里有那么容易的事?籌碼?晚晴集團一定多的是;但是后臺么……?晚晴又會找誰來背書呢?

什么樣的人,才夠資格,參與到這種級別的利益交換中呢?

什么樣的人,才能使得河溪市國資委這種級別的機構,和河西省體育局這種冷衙門一樣,不得不眼開眼閉,明知被人算計,也要掉下去呢?

劉鐵銘是在內心贊嘆:晚晴集團的這出戲碼,真是他見過的最精彩的“政商反噬”的戲碼,現在回過頭來看,就連是當初“天價贊助水上中心”。

也不過是為晚晴包裝自己為“一心為了國家體育事業”的一種策略,是這盤大棋中的一次落子而已。

還真有點“其來也漸,其入也深”!

但是就像他對小齊說的,那能關他劉鐵銘多少事?

后灣的產權,本來就在河溪市國資委手里,河西省體育局這個“管家不管錢的姨太太”本來就當的很不爽。

他才沒那份心情,在這件事情上去礙夏婉晴的事。

他是國家干部,他是體育局的局長,他是體育局的局黨委書記……他要關心的,是國家的體育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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